“快看，马路对面的公园里有一只白鹤！”我循声望去，果然，在隔窗不远处的池塘边，一只体态颀美的白鹤对“镜”凝神，似真似幻，在柏林市中心的车来车往中，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白鹤指给我看的是Ocelot书店的店员。即便在德国这个全世界人均书店密度最高的国家（平均每1.7万人就有一家书店），这家远近闻名的书店两年前还是走到了破产的边缘。倒不是书店本身经营不善，而是拖累于店主人Frithjof Klepp欲与亚马逊誓比肩的大而无当的网店计划。为了拯救这家可以与白鹤隔街相望的书店，附近居民在网络上自发组织了“面具快闪”等行动，才使得我在两年之后不至于吃闭门羹。

　　这家打着“not another bookstore” slogan的书店虽然以设计而闻名，但却比国内随随便便任何一家作为“自拍背景板”的独立书店更朴实无华，就连临窗咖啡区也只是两张木桌子而已。书店内部不见玲琅满目的创意产品，没有大师大幅头像及语录的“俯瞰”（虽然德国是一个盛产大师的国家），没有绿植瓶花风铃吊饰的装点，当然更没有将书店化为摄影棚、小憩室、工作间的不读书的人，它不是什么“概念书店”、“文艺空间”、“创意市集”，就是一家书店而已。就像一家药店，一家咖啡店，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书店的外在设计虽然不露痕迹，但是店主的苦心孤诣都藏在只有爱书人才能发现的地方。比如，书架开始的地方是诗歌区，每一本上都贴着精心撰写的推荐语。Frithjof Klepp告诉我，他最大的乐趣就在于一位走进书店的读者对他说：我只记得书里讲了一个什么故事，但既不知道书名，又不知道作者，你能不能帮我找到这本书？“这个时候，我的兴奋感就被完全调动起来了。”

　　你也许在《德式阅读的力量》中读到过德国书店的无处不在——“德国有将近7700家的书店，书店工作人员则约为31000名，到处都可以见到书店，无论是市中心的大型图书商店，还是车站的小型图书店或报刊亭。”但这篇文章只告诉了你结果，却并没有告诉你原因。

　　德国的独立书店之所以无处不在，除了《图书定价法》使他们可以免于遭受亚马逊等网上书店的“降维打击”，还得益于有一个强大的图书中盘系统为他们免除了很多后顾之忧。他们不用自己培养图书采购员去出版社挨家采购，而是直接从图书中盘商（批发商）那里拿书，价格仅仅比连锁书店高一点点。更重要的是，得益于中盘商强大的物流体系，读者可以在书店系统中订购多达150万种图书，24小时之后来书店取书即可。

　　这使得书店可以和网店一样海量便捷，并获得专业的阅读指导。而去街头巷尾的社区书店选购、阅读图书就像去便利店买东西一样日常。统一的图书定价、统一的供货网络让书店之间不再比拼资本、比拼规模、比拼人力，只需要服务好方圆几公里以内的居民，掌握买书人的阅读习惯、脾性，为他们提供朗读、交流、安静阅读、亲子阅读的场所即可。

　　当然，如果你觉得书店新书的定价太高，也可以在逛超市的时候去“打折图书柜”淘一本3.99欧的小说来读，或者去周末的跳蚤市场上溜达一下，在拣回几套银器杯盘的同时捎上两本好书。在超市的拖把、洗衣液之间堆成一堆的打折小说，在跳蚤市场上和衣服、包包一起“甩卖”的大部头，竟然丝毫没有一点违和感。就像在超市皮鞋专柜坐下看书的大叔丝毫不会让你觉得奇怪一样。

　　让书回归“生活用品”的原点，让书店回归“购书、阅读之所”的原点，让读书人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感觉突兀（只有我们才会总是关注地铁里有多少人读书这种无聊问题）……这就是我在德国看到的“阅读的日常化”。这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德式阅读的力量”，而是一幅阅读回归其本来面目的正常图景。

　　以德国为镜，可以反观国内独立书店、阅读推广、“阅读LifeStyle”的种种扭曲之象。与其关注ShoppingMall里面新开了哪家逼格满满的独立书店（在德国，只有连锁书店才有实力开进商场，而绝大多数的独立书店都开在街头，开在社区居民信步可至的地方），继续为书店的“逼格光环“添薪加柴。不如多去关注生长于社区土壤的小书店，让书店“祛魅化”，让书店成为家附近的精神居所。

　　值得欣喜的是，贫瘠的土壤之上正在萌发出茸茸绿意。在法兰克福书展上，我偶遇国内一家绘本馆的展台，了解了他们“嵌入式绘本馆”的理念。所谓“嵌入式绘本馆”，就是在社区周围，妈妈和孩子最常出没的麦当劳、超市甚至银行网店等地方开辟一个“亲子阅读”的空间，而“嵌入式绘本馆”的管理者是他们招募的附近的热心妈妈。让书店走进人群，而不是让人群去“朝拜”书店。

　　绘本作为近年来风景独好的一个图书品类，已经在人们的阅读需求的促进下先行了一步，我希望未来能够看到更多的“嵌入式书店”、“嵌入式图书馆”、“嵌入式阅读空间”的出现。由于中国并没有德国强大的中盘网络，所以“嵌入式书店”需要以连锁的业态才能生存，不过本地合伙人加盟制也能让书店做到足够的“本地化”。

　　也许我的愿望只能停留于愿望，不过我相信阅读终归有回归日常化的那一天，店里拍照的人群潮水般终将涌向别处，将一方宁静留给真正的爱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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