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与爱欲：马奈的绘画

　　一首诗有诗眼，一幅绘画是否有最吸引人的画眼？解读一幅作品的工具箱里有哪些方法论？通过对形式要素的分析，可否知悉画家本人的别有用心？为什么说马奈的绘画代表着现代主义的“平面性”？西方绘画处理对象的方式及空间处理与中国画的不同？《在花园温室里》的男女为何没有眼神和肢体的交流，马奈在绘制的时候就已经预言到这对夫妻离婚的命运？《草地上的午餐》和马奈“家庭罗曼史”的关系如何？《奥林匹亚》如何成功地冒犯到了男性观众？马奈为何热衷于绘制女艺术家莫里索的肖像？

　　印象派画家德加曾说：“马奈比我们所知道的要更伟大。”沈语冰教授在自己的新书《图像与爱欲：马奈的绘画》中开宗明义，我们许多人对马奈的了解远远不够——仍停留在他是印象派之父、现代主义画家领军人物这类简单标签而已。相比于传统的写实绘画，马奈的绘画中展现出了更为真实的视觉体验以及复杂和深刻的情感和意象，更加注重对光影、色彩和氛围的捕捉，呈现出更加感性和表现主义的艺术风格。马奈的作品也反映了他对现代生活和社会的深刻洞察和批判，具有一定的前卫和反叛精神。《图像与爱欲：马奈的绘画》像是马奈的艺术解剖室，重要艺术批评方法是工具箱，哲思则是最精密的手术刀。

 

　　为什么要研究马奈？

 

　　作为一位艺术史学专家，沈语冰致力于探究马奈的艺术创作和思想，并将其放置在当时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中进行解读和分析。在中国，马奈的艺术作品曾经遭受了来自不同方面的批评和质疑。早年间，由于传统观念的影响，马奈的绘画风格被认为是对传统艺术的背叛和颠覆。而到后来，随着中国社会的逐渐开放和多元化，马奈的艺术作品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研究。但研究的时间和力度远远不够，“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就消化了西方长达百年的现代主义历史。就连相对保守的美术教育家也认为，我国美术学院的教学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从传统的、古典的艺术一下子跳到了后现代主义。即便在当下，这一情形也不曾改变。情况只是颠倒了而已，即上世纪90年代曾大肆流行的后现代学，又以各种鬼鬼祟祟的古典学的面目席卷而来。谁对现代学感兴趣？波德莱尔、马奈，跟那种仿佛自带光环的古典学相比，缺乏深刻玄奥、微言大义的高明；跟那种时髦的、激进的、青年文化的和各种其他亚文化的后现代学相比，又太少波普和坎普品质。谁在乎现代性？谁在乎波德莱尔？谁在乎马奈？”

　　后现代学的逼宫致使现代主义艺术在视线中草草退位。沈语冰教授的研究从更加客观和深入的角度探究了马奈的艺术作品和思想，弥补了中国在马奈研究方面的空白。马奈所处的时代正是19世纪60年代，也被称为“现代生活”的时代。在这个时期，法国的城市正在发生大规模的变革，其中最重要的是由豪斯曼主持的巴黎改造计划，旨在改善城市基础设施，增加公共场所和提高卫生标准。这些变化对巴黎的城市景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巴黎改造计划和现代生活的变革都对印象派艺术家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也是马奈和其他印象派艺术家选择在城市景观中寻找灵感和创作的原因之一。

　　研究马奈有助于形成对西方整个现代艺术的正确认知，这是沈语冰教授坚持研究马奈的重要原因之一。马奈是现代主义的先驱之一，在艺术史中始终是一个十分突出的在场。他在19世纪末期以来的法国艺术圈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推动了艺术创新和传统的颠覆，为现代主义艺术的诞生和发展奠定了基础。马奈的艺术作品具有独特的风格和表现手法，他将对光影的观察和感知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强调观察者的视角和主观感受。研究马奈有助于理解现代主义艺术的发展历程和主要特征——马奈的艺术作品体现了现代主义艺术的多个方面，如对传统的反叛、对艺术媒介本身的反思、对现代生活的表现等等。

 

　　踢开惯常的教科书式的写法

 

　　研究马奈的著作各有千秋。沈语冰教授将翻译和研究工作视为一体两面——他独立或合作翻译了大约20部研究欧美现代艺术的学术名著，其中包括罗杰·弗莱、克莱门特·格林伯格、列奥·施坦伯格、迈耶·夏皮罗、T.J.克拉克和乔纳森·克拉里六位著名艺术评论家的典籍，其中四位都有关于马奈的杰出研究，说明马奈在现代艺术中的地位非常重要。格林伯格曾经说过“马奈是第一位现代主义画家”，夏皮罗和T.J.克拉克也都对马奈有着深入的研究。因此，从任何角度来看，研究现代艺术都不能绕过马奈。

　　得益于此，沈语冰教授踢开了惯常的教科书式的写法——介绍时代背景、艺术家生平、逸闻趣事，而是货真价实地“趋近”一幅绘画，在鉴赏和审美意义上走进画中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他运用了跨学科的视角，结合艺术史、社会学、哲学、形式主义分析、心理学、图像志、视觉考古学等多个学科的理论分析，以此揭示绘画所蕴含的更深层次的意义和价值。

　　马奈是在摄影和绘画交汇的关键时刻登上画坛的，他的前辈德拉克洛瓦已经意识到摄影所带来的强烈挑战，这对绘画而言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马奈及其追随者们——亦即印象派——也许是人类所遭遇的最后一个留给绘画的机会。而这一时期也是欧洲现象学诞生的时刻，对于艺术和美学领域有着重要的影响。绘画和摄影的发展是一种历史处境，只有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它们才能得以关联起来。而在现代社会，摄影已经取代了绘画成为主流艺术形式，绘画已经失去了其严肃性。

　　沈语冰教授提出马奈美学方案的现象学本质，马奈的作品中寻求哲学性质的例证。马奈通过绘画的表面呈现世界的本来面目。他相信，只有通过感知表面现象，才能抓住事物的真实本质。艺术家必须具备大师般的手艺，才能够达到自发的状态，转译出现场的给予。艺术家的抓取行动只能依赖于自身原初的知觉，不能通过摸索、研究或试错来实现：“一个艺术家必须做到自发。只有这个术语合适。但是，要做到自发，一个画家必须成为他那门手艺的大师。摸索从来不可能达到这一点。你得转译你的感觉，而且要在现场转译……这样一来，你可以感知到你昨天所画的东西，已经不再吻合你明天所画的了。”

　　《图像与爱欲：马奈的绘画》可能是中文世界唯一一本研究法国印象派画家马奈的著作。从图像学、艺术社会史和视觉考古学等多个研究视角入手，沈语冰教授试图综合艺术史与艺术哲学的跨学科视野，对马奈艺术生涯中几个重要的专题进行深入研究和探讨，进而提炼出马奈强调通过自发来认知世界的哲思。这样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更加全面地认识马奈的艺术价值和创作理念，也将使读者更能够感受到马奈作品中所呈现的梦幻和爱欲本质，从而更好地理解这位技巧大师和前卫艺术家的作品。

 

 

原载于《北京青年报》2023年3月24日B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