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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人间烟火,又要诗意盎然

2023-04-03作者:王这么刊发媒体:天津日报浏览人数:0

《半岛:食与自然》(商务印书馆2022年出版)

 

  爱的能力,感知美的能力,是造物主对人类心灵最珍贵的馈赠,是人能够感受到幸福的源泉。
  作者在生活中漫游来去,像走在一个一个没有外人知道的宝库里。她信手俯拾,然后开心地将宝物托给朋友们看。
  你,看到了吗?
  笔者在豆瓣上追本书作者的日记,追了好多年了。她的日记,记的都是生活琐事。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但都好看,读着舒服。读完了,心里留下微暖的温度,和轻轻欢喜。像与暌违已久的朋友小聚,像午后忙里偷闲,走到阳台上,就着秋天的阳光坐了一会儿。
  她的文字不花哨,与其说是平实,不如说是一心一意地老实诚恳。就连写美食,也没有刻意用热辣的感官形容来挑逗读者的食欲,大部分都是家常做法,娓娓道来,具有相当的可操作性。家常菜做得好吃,其实也只有“诚恳”二字。诚恳地为自己为家人做一顿美味的心愿,诚恳地采买应季新鲜的原料,下调料,只用正经的油盐酱醋,严拒乱七八糟的添加剂。
  作者是威海人。威海一出海鲜,二出水果。作为内陆人,我对海鲜没有什么执念。说起水果,可不得了!作者的文章,让我抓耳挠腮,心如野狗脱缰。怎么可以?他们威海人,每年吃樱桃,都是进园子现吃现摘?大樱桃,我们叫它车厘子,春天落幕,它矜贵地现身于精品水果店。而在威海那边……何足挂齿!更值得吃的是小樱桃。小樱桃“寿短”,熟了就无法贮存,只能就着树头去吃。果子那么软,“吃的时候不用咬,用的是挤压。一把樱桃啊呜塞进嘴里,几下就可以当豌豆射手,噗噗噗四处吐核了。”这一段,写得精准又俏皮,我看得又神往,又想笑。
  作者的文思,在精心与随性之间。好比她下厨房。精心是比如对付一个面团,反复试验水与面的比例,发酵时间的长短。随性,是终于成就了这么好的面团,却懒得整出规整漂亮的造型,随手揪一把,就进烤箱了。她要的,是内里的绵密柔软芳香,是入口以后,抑制不住的一声惊叹,好吃!
  这大概也是我们中年人的普遍状态了。面子早没那么重要了。再说,面子也不是想撑就撑得住啊,省省吧,中年以后,人生是做减法。
  也有极少数的东西,省不了,减不了,也永远不嫌多。我说的是:爱,和美。爱的能力,感知美的能力,这是造物主对人类心灵最珍贵的馈赠,是人能够感受到幸福的源泉。你保有它越久,它就越强韧。外力剥夺不了它,时间带不走它。艰难困苦中,它给出陪伴和安慰。
  读作者的文章,我最强烈的感受是,这个人,对爱和美非常非常地敏锐。
  有的人对自己的生活忙碌得像游客,一个景点一个景点赶过去,到站打卡,然而景点通常也不能让人满意。而作者对于生活,简直是一个本地人。她熟谙她足力所到之处的每一处山与海,滩与涂,废弃的屋宅,住满小生物的沟渠……她漫游来去,像走在一个一个除了她自己没有外人知道的宝库里,她信手俯拾,然后开心地将宝物托给朋友们看。
  她是个博物者,所遇到的植物与动物,大都知晓其姓名。随她脚步与目光所到之处,看每一种花在季节里的次第盛开。跟她一起,凭着海滩上许多孔洞的细微差别,寻找各种海生动物的踪迹。她忙里偷闲,看四季自然,虫鱼鸟兽,草木树石。也看人,男女老幼各色人等,来来去去,繁华有时,生老病死。真个是“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读这本书,很奇妙的,我心里时不时会翻起古人的诗句:“人生贵适意耳,须富贵几时!”平常人有什么富贵可期?但在当代社会,退守一粥一饭一草一木,你以为容易?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好好吃饭总在前面,相忆在后面。因为相忆是最长久的事。锅碗瓢盆交响曲暂停的沉静间歇里,是悠长轻柔如呼吸般的牵挂,甘苦自知的人生况味。写到这里,想到作者在网络上的“ID”──“此情”,此中是有深情在。
  写泡桐树的一篇我特别喜欢。儿时绕这棵高大的泡桐树游戏,摸它、抱它、依偎它。成年以后,才被泡桐花开在阳光下的色彩和姿态惊艳,“现在我知道它美,却成了个实实在在的外人、旁观者。”
  这是一种哲学意味的悲伤。当人体会到美的时候,就是丧失了自然之性的时候。从此落入樊笼里,不知多少年。而美,从我们面前经过,永远不会为我们停留,我们徒劳而痴迷地伸出手去──“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作者是固执的,到底是把白云一小朵,又一小朵,揪到了纸上,指点给了我们看,就成了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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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至味是蟹香
 
  螃蟹蒸熟,用刀背砰砰砰把蟹螯敲碎,小圆关节也敲碎,装盘,带到餐桌上,一个人对着窗外开吃。
  总觉得酒席上的螃蟹可怜,那么多菜,一道一道冲淡了它的存在感。草草剥蟹,甚是唐突美味。蟹么,得是不饿的时候,单吃它一味。我为了追求原味,姜醋一律不用,只细细剥吃,连夹钳里如同鸭舌后叉骨尖端的那一小丢丢肉都剥出来。没有被螃蟹夹过的人,不知道钳子的厉害。看到它里面空腔,那么小的肌肉,又很疑惑。螃蟹夹人,其实是尽全螯之力,丝丝肌肉紧附中间薄白片状骨上,一收缩,拉动钳子如同剪刀一样无坚不摧。钳尖里的小肌肉起不了什么作用。如同人打架,打到人身上的是拳头或脚,发力处却是腰,是腿。
  比起梭子蟹,我喜欢赤甲红多些。梭子蟹是蟹里的短跑选手,身形匀称,长手长脚。赤甲红是举重的,看它的蟹螯觉得身子显小,看它的身子觉得蟹螯太壮。所以吃它两只螯就吃了整个蟹一半的肉量。梭子蟹的壳不如赤甲红硬,味道也有别。梭子蟹肉汁水足,鲜嫩,赤甲红肉紧实,味厚。
  吃完蟹螯,掀开蟹盖,内容腴嫩,可以大口吃,着实过瘾。蟹盖吃完,揪去腮,吃吃中间,有黄有膏处,香香厚厚一坨,精华。把蟹从中间一掰两半,一条腿一条腿地劈下来,慢慢享用腿上连接的部分,肉白白嫩嫩,镶在乳白色的蟹骨里。很少有人吃海蟹的腿,所以看到南方人吃河蟹把那小腿子都吃得干净,很惊讶。可能也是海蟹大,不在乎那一点点肉吧。
  蟹的美味足够,一个人吃也不寂寞。两个人吃很开心。多人吃,像大观园里那样,佐诗佐酒,持螯赏菊,是风雅事。平常日子,无诗无酒,两个人谁想吃了吃一阵子,另一个人看看书,或者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窗外落着小雨。近来相处,时常有微醺之感,不知为何。

 

原载于《天津日报》2023年4月3日第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