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辞源》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现代大型汉语语文工具书, 始编于1908 年, 1915 年出版。它创立了中国近现代大型辞书编纂和修订的基本模式。到2008 年,《辞源》编纂与修订已经历了一百年。它凝聚了商务印书馆几代辞书人的心血, 在中国近现代学术史上享有盛誉。一百年来, 历次修订的内容与成果值得我们回顾和研究。

    关键词　《辞源》　编纂　修订

    1908 -1915 年编纂出版的《辞源》被誉为中国第一部百科全书, 有学者称它“开创了我国现代辞书时代”[1] 。它的编写体例奠定了现代汉语辞书的编纂体例和基本格局。其后, 1931 年出版《辞源》续编, 1939 年出版《辞源》正续编合订本, 1949 年出版《辞源》简编本。1958 年开始进行修订, 定位为阅读古籍用的工具书和古典文史研究工作者的参考书。1964 年修订稿第一册出版, 1975 年重新修订, 1983 年完成。全书共分4 册, 收词近10 万条。

    2007 年, 为了纪念《辞源》编纂100 周年, 同时为了满足《辞源》广大读者的要求, 商务印书馆决定出版《辞源》(修订本)的重排本, 组织编校力量对字形、注音、释义、引文、出处、标点以及体例格式等技术性方面的问题作了一定的修改, 核查参见条目, 原则上统一使用新字形并将原来的铅排改为激光照排排版。2009 年出版《辞源》编修一百年了新中国成立60 周年纪念版的重排本。

    回顾《辞源》百年发展史, 总结其编纂与修订的经验, 无论对其进行新的修订, 还是对其他现代辞书的编纂和词典学的研究, 都有重要价值。本文拟从《辞源》编纂修订的历程, 探讨辞书编纂修订工作的经验和规律, 阐明《辞源》对现代辞书编纂水平提高的借鉴意义。

    一、《辞源》百年编修经验

    回顾《辞源》100 年的编修历史, 特别是修订发展的历史, 有以下几点经验和思考。

    (一)优秀的辞书总是与创新紧密相连

    1915 年《辞源》出版后, 茅盾评论道:“商务印书馆的出版事业常开风气之先, 《辞源》又是一例。”就像《康熙字典》集形、音、义为一体, 满足了当时读书人的需要一样, 《辞源》既吸收传统字书、类书的特点, 继承传统字书部首分214 部和子丑寅卯等12 集的编纂方式, 又吸收外国辞书编纂方法和体例的特点, 以“中学为体, 西学为用”作为编纂原则, 奠定了我国现代语文辞书的基本模式, 在我国辞书的内容和体例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1 .编纂理念创新。《辞源》编纂定位于“贯通典故, 博采新知” , 满足社会一般读者的使用需求。与中国古代字书均以字为收录对象不同, 《辞源》接纳西方“词汇”的概念, 既注意“字” 、“词” 的区别, 又注重实用, 解释字、词力求符合近代科学水平。

    2 .内容创新。转型前的《辞源》旧学新知, 无所不包。它既汇集了古代汉语字词, 也收录新名词、新术语, 注重近代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名词的收集。在单字字头下, 大量收列成语、掌故、典章制
度、天文、地理、人名、物名、书名、地名、事件名、音乐、技艺、医卜星相、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等各种名词和近代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术语概念, 内容广及政治、经济、法律、哲学、艺术、心理学、化学、医学、物理学等各个领域。《辞源》编写内容之广, 为当时辞书之最, 创立了以语词为主兼收百科的综合性辞书体例, 开创了我国语词、百科融为一体的独特工具书形式。

    3 .编纂体例创新, 字词并重。《辞源》的编纂内容比字书丰富, 增加了多字条目, 将原先字书中混入释义的词从义项中挑出, 列作词头, 并且大量搜集、扩大词汇的数量, 完善了现代辞书以单字带复词的体例结构, 这一体例被后来的汉语词典继承沿用, 对现代辞书编纂有重要影响。

    《辞源》在单字字头下大量罗列以这个单字为字头的古今复词。字的排列, 以形为纲, 以笔画为序, 检索方便。复词的排序原则大体依据字数多少, 两个字构成的复词排列在前, 三四个或更多的字组成的复词按字数由少及多依次排列。字数相同的复词, 则按第二字的笔画排列。

    4 .释义和注音, 贴近实用。《辞源》按照“词典的释义宜合乎语言学” , 对“语言里最小的、可以自由运用的单位”进行解释的原则, 对字、词、语都进行释义。注音上, 1915 年版《辞源》采用清代李光地《音韵阐微》的反切注音, “ 其音读则悉从《音韵阐微》, 改用今声, 以其取音较易, 而又为最近之韵书, 不至如天读为汀, 明读为茫, 古音今音之相枘凿也” 。李著注音接近时音。而1983 年版《辞源》为保留古音, 兼采用《广韵》《集韵》反切和汉语拼音注音。

    5 .探源溯流, 源流并重。《辞源》释义强调列举语源和书证, 它的特点就是厘清每个词最早使用的时代并考察最早出现的文献记录, 尽量做到每一词条都列出尽可能早的书证, 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二)注重语言材料收集

    《辞源》编纂工作认真扎实, 历时8 年才竣工出版。编纂过程中广泛搜集语料, 积累了大量字目、词目的卡片, 编写完稿后, 查对原书书证又用了三年多时间。50 年后《辞源》(修订本)的主持人吴泽炎在修订过程中一人做卡片30 余万张, 带动《辞源》组成员做卡片80 万张, 为修订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辞源》这种立目释义必有书证, 重视搜罗语言材料的传统, 一直保持到现在。

    (三)编修团队的敬业精神

    《辞源》出版后的一百年中, 它的高质量高水平广受赞誉, 这与编纂者和历次修订者的敬业精神是分不开的。

    初创者陆尔奎, 偕同傅运森、方毅、殷惟和等五六位同人一心一意投身《辞源》编纂工作。原计划五六人花两年工夫完成, 但不久就增到常年二三十人, 最后参加者50 多人, 历时长达8 年。《辞源》出版后, 主编陆尔奎几近失明。1958 -1983 年, 《辞源》修订团队在吴泽炎的带领下, 面临转型专古的艰巨任务, 修订过程更加曲折艰辛。据顾绍柏记载, 主编吴泽炎、刘叶秋每天都给自己订下严格的任务, 不完成任务不休息, 历经25 年终于完成新的修订。

    《辞源》几代编纂与修订者的敬业精神至今仍感人至深, 激励着每个辞书编纂后人。

    (四)继承与发展

    一部优秀的辞书必须不断修订, 修订就是继承与发展。为了编成一部能帮助读者解决阅读古籍中有关语词和中国古代文物典章制度等知识性方面疑难问题的工具书, 1958 年《辞源》(修订本)
在吴泽炎、黄秋耘和刘叶秋先生的主持下对原《辞源》作了全面的
继承与发展:

    1 .收词增删。《辞源》(修订本)以鸦片战争为分界线, 删去所有现代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应用技术领域的新词语, 保留原《辞源》中属于古汉语、古文献、古文化的条目, 又广搜文献, 增补了许多古籍中常见的古代语词和文化类的词目。其增删幅度为历次修订之最。

    2 .释义寻源。修订者继承了《辞源》编纂者的传统, 突出“ 沿流溯源” 、“由源竟委”的特点, 释义不仅要求准确, 而且在探寻、分析词语的肇端及其流变上下功夫, 极力检查该词语最早见于书面文献的时代, 而且提供语词的源流演变。释义按本义、引申、比喻、通假顺序排列, 以显示词语的来源和在使用过程中的发展演变。
这些方法都为后来大型辞书所承袭。

    3 .体例更善。《辞源》(修订本)整体上保持了《辞源》的编排模式, 但在注释上又借鉴百科全书在一部分条目末尾注明参考文献的做法, 较多地采用“参见” 、“参阅”的形式, 加强了《辞源》的检索功能。

    4 .音形便用。字形上新旧字形结合, 以新字形为主。注音则根据修订宗旨的改变和社会需求作出重要调整。《辞源》以《音韵阐微》反切注音, 贴近时音。《辞源》(修订本)以《广韵》《集韵》反切注音, 这是保留古音。同时, 加注注音字母和现代汉语拼音, 以满足现代人使用的要求。

    5 .书证讲究。《辞源》每次修订都在校订书证上下功夫, 而修订本更是力争引证正确、显示源流。无论作者、书名、篇名、引文都加核查, 发现问题的, 逐一抽换改正。

    (五)辞书与学术互动

    《辞源》历次修订都十分注意搜集、利用学术界的研究成果, 以提高立目和释义的质量。《辞源》(修订本)出版25 年来一直受到学术界极大关注, 被文史学习者和研究者广泛使用。截至2008 年, 发行量已达330 万册。修订本的出版, 带动了古汉语文字、训诂、音韵研究的深入,也在传统文化和古代文献研究中发挥了很大作用。

    与此同时, 许多学者也对《辞源》进行学术研究, 甚至有些以研究《辞源》作为自己的学术方向。田忠侠等还出版了《〈辞源〉通考》等研究《辞源》的系列专著。在各种学术刊物上也出现了一大批对《辞源》内容进行考释的研究文章, 赞扬和批评并起。截至2008 年, 直接以《辞源》为研究对象的论文就有300 余篇。涉及《辞源》音义和用例的更多不胜计。这些文章虽然有些见仁见智, 难作定
论, 但体现了学术上的争鸣, 其中也确有不少指出了《辞源》修订本的不足, 发现了其中一些词条释义、注音、书证等方面存在的疏失。这无疑为《辞源》的再次修订提供了丰富的养料。

    二、《辞源》修订的启示

    目前, 虽然有《汉语大词典》《汉语大字典》等大型汉语工具书, 但我国还不是“辞书强国” , 精品辞书的比例还不高, 在国际上有影响的辞书还不多。特别在辞书编纂手段、观念等方面, 我们与先进国家还有距离。《辞源》是汉语大型辞书的代表之一, 它的修订对促进中国辞书现代化, 缩短同先进国家辞书的差距有重要意义。我们从《辞源》百年修订的历史中可以得到很多启示。

    (一)要继承与创新并重

    社会在飞速发展, 研究在不断深入, 辞典就要不断修订。《辞源》百年发展史给我们的最大启示是, 辞书要适应社会需求, 每次修订既要继承传统, 又要有所创新, 这样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吴泽炎在谈到《辞源》修订本时说:“需要强调的一点是《辞源》有它的特色, 今后修订的目标, 应当是进一步提高质量, 而不是求多求全。《辞源》现有的规模和篇幅是比较合适的, 应该保持不变。”

    溯源及流, 以语源作为语词设立义项的基点, 这是《辞源》的特色。溯源是为释义提供出处尽可能早的书证。及流是要列出若干后代不同时期的例证, 在释义的基础上结合书证, 以索其流。一百年来,《辞源》的修订在古汉语溯源演变方面都是有继承、有创新的。在大型语料库充足语料的支持下, 《辞源》溯源及流工作与以往相比, 必有长足进步。

    辞书修订必须不断吸取学术成果和经验教训, 使之日臻完善并方便读者使用。例如, 像《辞源》这样的大型工具书, 排序问题是否需顺应现在读者的习惯, 采用音序编排, 或还是继承传统保持原
来214 部。再如新旧字形问题等等, 这些在重新修订时都要考虑。究竟应该保持什么, 创新什么, 都是我们《辞源》修订者应该认真研究的课题。

    (二)要确定修订重点

    辞书修订要确定重点。《辞源》1931 年续编, 重点是增补新词语;1939 年修订是合编正续编, 查证引书出处;1947 年简编本是缩减篇幅;1983 年修订本是由百科辞书向古汉语辞书的转型。每一次修订都有重点, 突出重点, 才会成功。新的修订重点是加深古汉语语词探源和增加名物百科词条。在内容上进一步补充古代百科知识, 如涉及典章制度、官职等的名物百科词条。新的修订中, 将充分有效地采集、整理语料和运用语料, 进一步实现“溯源及流”的目标。

    (三)修订要有带头人和稳定的队伍

    组织强有力的修订与编辑队伍, 这是《辞源》历次修订成功的关键。无论是初创时期的陆尔奎, 还是后来修订的方毅、傅运森以及吴泽炎、刘叶秋等, 他们都是优秀的带头人, 既有深厚的语文修养和渊博学识, 又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和一丝不苟的精神, 兼具很强的组织能力和决断能力。他们出色的工作使《辞源》每次修订都有发展提高, 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给后人作了榜样。吴泽炎在总结经验时说:“我们认为词典编撰是一种终身的事业, 是需要一辈人接一辈人前后相继的事业。经过几辈人的努力, 才能达到真正成为`典' , 而且还要继续按照时代需要, 继续修改, 其命维新。因此规模不管大小, 总要有一个常设的班子。只有从长期的实践中, 才能培养锻炼出一支有知识、有才能、有事业心的专业队伍。打散工, 恐怕建立不起一个骨干的力量, 很难在辞典编撰领域内出现后浪推前浪、人才辈出的局面。”

    (四)要与时俱进

    再好的辞书也必须与时俱进, 常修常新。《辞源》新的修订必须面对现在的读者, 满足现在社会的需求。于是需要再一次给《辞源》定位。

    经历了一百年的风风雨雨后, 国学热再度兴起, 这给《辞源》又提供了一次发展的机遇。作为适合中等以上文化水平的古汉语学习者和文史研究者的工具书, 《辞源》需要注入更多古代文化知识的内容。现在的读者对古代的文化典章制度、名物百科的知识已经日渐减少了。《辞源》补充、加大这方面的内容, 可以帮助读者解决阅读古代典籍时遇到的问题。

    与时俱进, 不仅反映在辞书的收词列目和编写内容上, 还体现在彻底改革以往抄卡片、排铅字等传统编纂方法, 建立、利用各种电子资料库, 完善编写、编纂手段, 以高效率达到学术的高水平和编辑流程的高水平。《辞源》新中国成立60 周年纪念版就是一次编辑流程高水平的演示。

    《辞源》是辞书史和学术史上的一株参天大树, 是一本写了一百年还要继续写下去的大书。这本大书有太多的东西值得回忆、总结, 以上只是简略的回顾、粗浅的思考, 但已经让我们得到了许多经验, 获得许多启示。今天, 商务印书馆已经启动百年《辞源》新的修订, 继承商务老一辈编纂和修订《辞源》精益求精的精神和成功的经验, 如期出版适应当今社会需要的高质量修订本, 是我们这辈《辞源》人对百岁《辞源》的最好纪念。当然, 我们只是《辞源》修订历史上的一个小站, 期待十几年后, 乃至几十年后新的人才、新的团队继续修订, 使《辞源》永远活跃在人们的学习求知中。

    附　注
　　
    [1] 李开.现代词典学教程.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1999 .

    参考文献
　　
    1 .史建桥, 乔永, 徐从权.《辞源》研究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