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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晓仪式
“汉语盘点2016”深度访谈
2016.12.20来源:商务印书馆浏览人次:135

 

  敬一丹:我觉得我们现在都特别有话想说,下面我们进入访谈环节,请出汉语盘点活动的发起者、亲历者和我们尊敬的学者一块来聊聊这个话题。现在我们有请著名学者、文化部原部长王蒙先生,北京语言大学党委书记李宇明先生,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老师。有请!

  王蒙老师我先说一个我没能实现的小目标,我在中央电视台工作的时候一直想采访您,这个小目标没实现,没想到我退休以后在这个舞台上实现了。

 

  王蒙:退休了以后机会更多。

 

  敬一丹:太对了。退休以后的生活就变了,就像那个“变”字,所以我今天在来这儿的路上,商务印书馆的编辑、主编问我,说我的年度词是什么?是退吗?我说那是去年的年度词,我今年有好几次聚会,也是巧了,中学同学聚会、知青聚会、大学同学聚会,难道是“聚”吗?好像也不是,聚是表象,而深层里是通过各种各样的聚会来忆旧,我在王蒙老师面前不应该用这个词,我还没到那个岁数、那个资历呢,但是确实在今年一年我有很多事儿是在回忆,所以我也特别好奇,王蒙老师和两位老师,你们这一年你们自己的年度字年度词是什么呢?

 

  王蒙:我个人的,不一定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是我要给自己找一个字就是“神”,刚才于丹老师说了《女神》。另外我还写了很多小文章,有个编辑为了夸奖我,安慰老人,说你写起东西来“如有神助”。另外我以82岁之身,今年旅游了一次,出访了三次,我个人旅游是到瑞士,我出访了美国、马来西亚和俄罗斯,而且都有大量的活动和发言,所以老了还神了这么一年,明年我一定不让它神了,我得踏实会儿了。

 

  敬一丹:多好!李宇明老师呢?

 

  李宇明:我虽然坐在王老师旁边,但是没有王老师那么神,我想我今年用一个字来概括的话是“忙”,忙忙忉忉,整天开会。“忙”左边是个竖心旁,右边是个亡,实际上为了什么忙,往往忘了停下来想一想,思考思考,再忙也不能忘了初心,这是我此时此刻的想法。

 

  敬一丹:这个解读非常有意思。

 

  金灿荣:我的感觉就是“乱”,一个是我自己时间管理不太好,不会说“不”,再有我们这个行当是国际问题研究,国际上今年也是变化多,变化多我们就事情多,我们经常开玩笑,中美关系很好我们就失业了,乱起来我们事情多露镜的机会就比较多,本身需求多,因为事情乱,又加上我自己不会说“不”,所以,整个节奏反正挺乱的,瞎忙活。

 

  敬一丹:我们说完了自己的年度字、年度词,再回到这个话题,咱们在进行汉语盘点,现在不仅是我们自己进行,好像在世界范围内都有一种现象,很多国家都进行汉字盘点,比如马来西亚年度汉字今年是“贪”,新加坡的年度汉字是“变”,日本年度汉字是“金”,台湾地区的年度汉字是“苦”,还有一些像欧美的机构也进行年度的语言盘点,我们怎么看待这种现象,特别是在海外进行汉语盘点这种现象呢?

 

  王蒙:我总觉得台湾这“苦”字特别精彩,我看了以后觉得真棒,台湾同胞汉字的选择能力太强了,而且入情入理,感人至深,真会选字!

 

  李宇明:用汉字来表达一些思想、表达一些感觉,实际上也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我在下面跟王旭明先生一块聊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实际都是父母亲用一个字一个词表达对社会的感受,一开始上台今天的嘉宾有牛一兵、田立新,我旁边坐的王蒙,这些都反映了当年那个时代的烙印,王旭明说你看我们俩都叫“明”,用最简单的字,也是反映了那个时代不愿意用很繁的字来给孩子取名字,很阳刚、很简单,名字实际上也体现了那个时代父母亲对社会的感受。没想到现在除了我们经常用汉字的国家和地区之外,欧美地区也用汉字来表达,看起来汉字还是有表现力。今年里约奥运会,我看有一些运动员拔火罐,有中华元素,身上刺一点刺青用汉字,也是中华元素,这反映了汉字的魅力和中华元素正在走向世界。

 

  敬一丹:我今天有机会去了一趟非洲和拉美的孔子学院,我确实看到很多人对汉语学习很有热情,而且不光是学生,有些成年人也在学习汉字。听听您的见解。

 

  金灿荣:汉字在所有的原创文明当中是最独特的,我们知道有四大文明,最早是古巴比伦,然后是古埃及、古印度,然后是我们,古希腊不是原创,是从小亚细亚吸收过去的。原创文明只有汉字不是字母文字,所以它的构成特别复杂,其他都是字母文字,字母文字的优点是特别简单,人是可以猜出来的,但是古汉字的组成特别复杂,所以它的文化信息特别复杂。过去我们有个担心,这么复杂的信息可能不适合现代化,不适合计算机,现在所有搞计算机的朋友告诉我们汉字输入是最快的,所以它是非常神奇的,它古代传承的东西特别丰富,又非常适合现代化。

  过去曾经一段时间想把汉字废掉,搞罗马字母化,幸亏没做那个傻事,要是做了就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孩子。现在一个潮流就是汉字,这也是中国崛起导致的,现在导致一个结果,很多国外的政治家演说时要用上几句成语,否则像中国人不会讲英文是一样的。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现在白宫正北边出现了一个茶馆Teapot,就是茶壶。然后白宫的一些年轻人茶歇都不喝咖啡了,都跑到那里喝茶去了。看到这个商机的是台湾朋友不是大陆的。我上个礼拜刚从摩洛哥回来,在那开一个年会,我现在发现什么情况呢?当地人见到亚洲人已经不说日语了,现在全部说汉语,但是他们刚开始学,会把“谢谢、不客气”连在一起说,所以我们教他们进一步提高汉语的任务还是挺重的。

 

  敬一丹:大家在参与汉字盘点的过程中也都注意到,现在我们的语言现象特别的活跃,很多新词,三天两头就会出来,比如刚才有的人看到这些侯选的词就说,这个挺新鲜的,年轻人当然非常敏感,有些新词,特别是网络用语,有时候大家议论有的人说挺好、挺新鲜、挺生动、挺传神,但是也会有人说,这是不是不太规范啊,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规矩啊?王蒙老师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王蒙:我觉得这个非常正常,老的语言是积淀了几千年也许更早。同时它会发生各种变化,有的人适应这种变化,有的人讨厌这种变化,有些词流行了一阵子就不流行了,就灭亡了,这样自生自灭的词特别多。至于我个人,有的词我就喜欢,就觉得很有意思,包括今天说的很多词我都很喜欢,也有一些词可能跟我这个年龄有关系,我特别反感,“小鲜肉”我就特别反感,可是我没有权力,我也不可能制止、取缔这个话。

  “颜值”是仅次于小鲜肉的我最痛恨的字之一,什么“影帝”“影后”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词,我们现在吸收很多港台的词,有的很好,有的很有意思,都非常好,你管计算机叫电脑,我没有任何意见,管出租车叫计程车,我觉得非常好。我在《人民日报》上的一篇小文章里提到“影帝”“影后”,后来很快我就看到广播影视新闻出版总局说以后不准谈“影帝”“影后”,但是我相信不是由于我的文章起的作用,只能说明和我有同感的人还不少。

 

  李宇明:对我来说每一次来盘点就像一个学校一样,我能学很多新东西,过去也注意看一些网络上的东西,但是每次盘点都有很多词不理解,通过专家讲解理解了很多。我觉得一方面对一些词语个人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更重要的得了解,特别对年龄大一点的人,如果不经常跟着年轻人的语言走,慢慢的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特别是我们做教育工作的更应该了解年轻人,年轻人是在网络上长大的,离开网络不能生活,网络就是他们的家,网络就是他们的世界。所以有一次我在《人民日报》上写文章,我说他们就是网络的原住民,我们顶多是观光客,所以我们要了解原住民,要理解原住民,原住民有他的创造力,当然我也相信随着大家语言审美的能力慢慢提高,对于那些品质不大好的词语最好别用。语言说出来不仅是影响别人,实际上也是自己最好的化妆品,一个人能够说什么样的话,代表着你的思想、你的境界、你的品位,所以我们还是用语言很好地保障自己,使自己从内到外都呈现出一种气质。我们网民随着文化水平和审美能力的提高,这方面会慢慢增强。有一次讨论网络低俗的问题,王旭明曾经说,他说不要要求大家都高雅,俗也是很好的,问题是不要低俗,我觉得他讲的还是挺有道理。网络那么大,什么样的人都在生活,什么人都在说话,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情况。我觉得我们语言本身也具有很强的自组织的能力,有些不好的语言会摒弃掉。

 

  敬一丹:我觉得这种力量有点像江河的自净能力一样,人们会有选择,江河有自净的能力,当然不要污染得太厉害。语言也是一样,人们会有选择,也会有沉淀。您有您特别不接受的词语吗?例如像王蒙先生刚才说的那种?

 

  金灿荣:我还好。因为我们家孩子挺喜欢上网的,我经常向他学习。

 

  李宇明:我倒是有一些词语也是特别接受不了,就是骂人的那个词语,我还带过几个外国留学生,外国留学生不知道中国人说那个是骂人的,他自己也会说。

 

  金灿荣:能不能这么说,生活当中出现各种各样的东西可能我们是管不了的,语言就是人与人沟通的基本工具,但是把语言文字化肯定要慎重一点。然后生活当中存在那些东西也只能去引导,不能限制人家,语言这个东西一定要知道它是发自于基层,不是精英规定的。总体来讲我是主张宽容一点。

 

  敬一丹:我经常在想,当初“给力”这个词刚刚在网民中流传的时候,传统媒体还不太用“给力”这个词,最初是在我的母校中国传媒大学的学生中流传出这个词,后来变成了网友都特别熟悉的词,它在传统媒体出现,我记得当时我们《焦点访谈》第一次想用这个词的时候,头儿说等一等吧,然后我们就没用,过了几天我们看到《人民日报》用了,后来我们就理直气壮说《人民日报》都给力了我们也可以给力啊。然后这个词就变成了全民都接受的一个词。我现在经常会觉得,好像这个语言我们都说的是汉语,但是经常会有“白天不懂夜的黑”的状态,就是面对年轻人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你看官方说的是一种语言,媒体说的是一种语言,网络说的是一种语言,你走到年轻人当中你就觉得我们说的是一种语言吗?我们都是使用的汉语,可是我们之间的沟通由于语言的变化,确实有的时候就带来了不理解,带来了一种距离,带来一种隔阂。所以我们有这样一个平台,我觉得这也是特别好的沟通,特别有意思的沟通。

  王蒙先生,今天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这几个词,还有那些候选的,明年这个活动还要进行呢?明年您还来吗?

 

  王蒙:明年来不来我不敢肯定,但是我今年来这儿我得到一个启发,就是咱们选出来的这些词也和媒体上常见到的比较规范的那些词相当的不一样了,它有一种民间性,有一种创造性。所以,刚才我说话好像对网络多大气似的,但是我也有特别喜欢的词,您说的“给力”,还有“洪荒之力”,还有跟内容没有什么关系的,它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我起码觉得它有幽默感,比如“翠花上酸菜”,非常可爱的词,你可以做不同的解释,作为发展第三产业也可以,作为改善饭馆的服务态度,而且多卖一些大众化大家吃得起的东西,翠花上那个酸菜估计起码不会超过一百块钱一盘。还有“你妈喊你吃饭”,我也吃饭,是不是有坏的意思我不知道,我是纯洁的,我看着“你妈喊你吃饭”我觉得非常美好,使我回想起我的童年时代,回想起我抚育我的儿孙的各种最美好的事情。是不是坏小子在“你妈喊你吃饭”里埋伏了坏意,由那小子负责,我不负责。所以出现各种新词是好事儿,而且我希望我们的老师、我们的领导能够学会用自己的语言,无论如何我们别忘记毛主席在延安的时候提出了反对“党八股”,所以我们这个活动对丰富我们的语言我相信也是有很大意义的。

 

  敬一丹:我刚才一个问题您还没回答呢,其实我是代表主办方提的,特别期待您明年还来,或者您现在就对明年的活动提点期望。

 

  王蒙:我觉得这个活动挺好,群众里面反映出来的各种词也都出来了,也都让大家看一看,我们选择当中当然有一定的原则,有一定的要求,所以这个选择我也特别能理解,比如今年最通行的词无论如何不能选“霾”,选“规”比选“霾”就规矩得多了,但是“霾”字毕竟出现了。而且我们一个网友把她的“小目标”定为消除霾,我们中国人多么伟大啊!小目标是消除霾,那大目标消除什么呢?我希望这个活动能够年年进行下去,而且还能有一些对各种不同词的说法,保留一定的咀嚼和体味的余地,保留一点空间,不一定都解释得清清楚楚的,因为汉字的一大特点是它的信息是综合的,比如同音字还有很多,你让大伙儿琢磨这也是一个趣味。刚才您说了一个词我特别高兴,您说这是一个“文化的狂欢”,这词真好,我甚至也要说,这也是智力的游戏,不管意义多么大,人是需要游戏的,在这一种智慧的游戏当中人会得到某种提高,能够会心的一笑,能够使自己也变得更聪明。

 

  敬一丹:真好,不光说了以往的,其实也给我们未来一个方向,其实我们的发布和揭晓并不是这个活动的结束,我们可以理解它是一个新的开始,比如我们为什么不能以“小目标”为题搞一个征文呢,我们很多的字都有着很大的想象空间,还可以做很多事儿,所以在这儿我们就预约明年您还来。

  谢谢王老师,谢谢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