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新编导言
一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是我国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源头，哺育了一代代伟大诗人。而《诗经》问世之初，却只是孩子接受教育的一本必读书。孔子教育他儿子说“不学《诗》，无以言”，这个“《诗》”就指《诗经》。《诗经》源自生活，内容丰富，富有韵律，便于诵读记忆，的确适合启蒙。当时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一般士人，都很重视学《诗》，它确乎具有超出一般文学作品的功能。
《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载了一个因不学《诗》而闹笑话的故事。宋国大夫华定出使鲁国，鲁昭公设宴并赋《小雅·蓼萧》表示欢迎，但华定不解何意，竟被人家当成“冒牌”大夫。《左传》襄公二十七年的一个故事也很有趣：郑伯设宴招待晋国的权臣赵文子，郑国七位大臣各唱一首“诗”以表欢迎。赵文子居然从中听出各人心思，断定赋《鹑之贲贲》的那位要出问题，而赋《草虫》的那位可能子孙繁盛。后来果如所料，传为美谈。
历史走过两千年，以《诗》明志的风气渐染了两千年。1915年，青年毛泽东为寻找志同道合者，在长沙张贴“征友启事”，结尾是“愿嘤鸣以求友，敢步将伯之呼”，这两句典出《小雅》的《伐木》与《正月》。启事贴出，一些志士欣然应征，于是成立了“新民学会”。这是中国共产党的雏形组织之一。
进入 21 世纪，《诗经》依然具有魅力。2014 年习近平主席出访新西兰，发表讲话时提到：“只要双方相互尊重、平等互利，‘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就可以做到世代友好、互利共赢。”用《卫风·木瓜》的诗句，突出了朋友间互惠互利的美好愿景。
二
原书绪言强调《诗经》的文学性，希望读者通过诵读进入对诗歌字句、韵律、节奏的感知，去感受它带给自己的震荡，并打破按“风”“雅”“颂”编排的常规，要求从“抒情”“描写”等方面去欣赏诗篇。这一主张很有见地。下面，我们进一步从内容上对本书做些介绍，希望有助于读者去感受作品中所抒发的情感。
本书所选六十多篇诗，足可反映《诗经》概貌。若从内容上区分，这些诗大致可分六类：婚姻恋爱，乡情亲情，祝颂宴饮，悯时讽喻，农事风习，民族史诗。
（一）以婚姻恋爱为主题的作品在《诗经》中为数众多，本书选了十多首。如表现和谐喜悦的《静女》，表现真挚思念的《采葛》，表现游春嬉戏的《溱洧》，表现孤闷与欢愉的《风雨》，以及脍炙人口的《关雎》，等等，都反映了健康纯真的美好情感。《诗经》借助细节、景物来表达情感的特点，在这些诗中都有生动体现。再如《桃夭》，以盛开的桃花起兴，令人想见到行将出嫁少女的容光焕发；《蒹葭》以清秋萧瑟的景象，烘托追求意中人而不可得见的怅惘。《君子于役》更是别具一格，向来为人所称道：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画面清淡自然，妇人对外出丈夫的思念深切真挚，很有感染力。
婚恋有欢愉，也有悲剧。《诗经》对妇女婚姻的不幸十分关注。《氓》就是一篇著名的“弃妇”诗。这位“弃妇”追求幸福的诚挚之心受到欺骗，竟连兄弟也不同情她，令她悔恨不已。诗中以大量篇写她的温柔与痴心，表现了对负心男子的有力鞭挞。如果把它和本书中的《谷风》《柏舟》《白华》等篇比较阅读，我们可能会对《诗经》同情妇女的内容和高超的艺术获得更深认识。
（二）抒写乡情亲情，是《诗经》另一个重要内容。《采薇》结尾八句，是抒写乡愁的名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诗人以情景交融的妙笔，写出征时与家人的依依惜别和久戍归来的内心凄苦，“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薑斋诗话》），堪称千古绝唱。
《杕杜》的写法很有特色，半是征夫思家，半是思妇之苦。对故乡的思念与对征人的盼归，两方面情感相得益彰。《东山》是抒写征人思乡的名篇，“述情赋景如画工之肖物”（王士禛《池北偶谈》）。“零雨其濛”，愈令思乡情切；凋敝的家中景物，在在蕴含深情；回忆妻子新婚时事，更触动万千思绪。故《东山》一诗被称为“六朝唐人之祖”（王士禛《渔洋诗话》）。而《凯风》，大约是我国现存第一首歌咏母亲恩情的诗篇。作者以南风吹棘喻母亲养子之劬劳，而南风和棘又分别喻母和子，比兴之中又含有比，既诉诸形象，又含蓄地表现了丰富内容。此外，《蓼莪》所表达的孝子之情，《燕燕》所表达的兄妹之情，也相当动人。
《常棣》是一篇歌咏兄弟情义的作品。不过“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友生”即“朋友”，有时朋友的情义甚至超过兄弟。《无衣》对战友之间“敌忾同仇”的歌咏，至今仍有强大生命力。
（三）祝颂宴饮，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如《螽斯》表达的就是普通人家之间的祝福，祝愿子孙兴旺。现在新婚贺联上还可看到“螽斯衍庆”的祝词。不过祝颂宴饮，大多反映上层人物的活动。如当时仲山甫受周宣王之命去齐地筑城，尹吉甫认为周宣王选贤任能，是国家中兴的气象，于是写了《烝民》一诗相送。这可能是政治人物送往迎来作品中最早的名篇，有钦慕有勉励，颇有脚踏实地之感。《振鹭》《有客》是天子宴飨诸侯的乐歌，主题是礼遇宾客，建立和洽关系。《鹿鸣》是君主宴饮群臣的乐歌，可叫作宴会诗。该诗以鹿设喻。鹿温驯而活泼，渲染出生动和谐的氛围。《鹿鸣》的乐曲一直到魏晋间尚存。曹操的《短歌行》索性照抄了前四句，可见其影响之大。
祝颂宴饮，往往与典礼祭祀相关。如《楚茨》记述了庆祝农业丰收的大型祭祀，再现了当时礼仪场面的热闹。《常武》赞美周宣王平定徐国叛乱的战功，战争场面气势磅礴，在举行大典时配乐颂唱，恢宏而隆重，如认真诵读便不难体会。
（四）悯时讽喻诗，表达的是与祝颂宴饮相对立的情感。诗人或悯时伤乱，或讽喻劝诫，都与心系国事相关。
例如《正月》。这里的“正月”即被称为“正阳纯乾”的农历四月。而这时出现了“繁霜”，很反常。本诗便以此起兴，写当时朝政暴虐，坏人当道，谣言四起，民不聊生。这是《小雅》里最长的一首诗，写于西周灭亡，东周初立，周室走向衰微之时。诗中充满忧国哀民的倾诉。又如《大东》，写于西周初期，王室对东方诸侯国加强控制，引起“东人之子”的极度不满。诗中以近一半篇幅，借天上的星宿指斥统治者，后世评论家认为这是“小《天问》”，以后才有屈原的“大”《天问》。再如《黍离》，也是感时伤怀的名篇，一唱三叹，愤极呼天，后世遂有“黍离之悲”的说法。
本书所说的“讽刺”，大致包含现在所说的劝诫、讽谏等多种意思。如《鹤鸣》中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劝诫当局者广纳善言。《山有枢》是处在下位者劝诫上司不可太吝啬。而《敝笱》《新台》则是尖锐的讥刺。《黄鸟》也可视为讥刺诗，含强烈的愤怒。《诗经》中还有《伐檀》《硕鼠》等讽刺诗名篇，本书未收，可自行找来阅读。如结合这些作品，以“谈《诗经》中的讽刺”为题，尝试写篇文章，收获将更大。
（五）《诗经》里写农事风习的篇章，首推《七月》。这是叙述西周豳地一年四季农事生活的民歌，不仅写出四季的物候变化、节令习俗，还穿插着生动的景物描写，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全诗贯穿着劳动者与贵族领主的对比，蕴蓄着深深的哀怨，是现实主义佳作。本书所选的《良耜》《思文》《大田》，都是祭祀乐歌，也都与农事密切相关。《良耜》反映农耕工具进步带来的喜悦，《思文》反映农业生产常规得到推广，《大田》则是对农业技术、农业管理的赞美。
（六）本书所选的《生民》《公刘》，是珍贵的周民族史诗。《生民》写周始祖后稷的故事。后稷初生时，屡弃不死：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 ，厥声载路。
这简朴的诗句，生动而颇具神话色彩。后稷发明了农业种植，在“邰”这个地方建立了基业，并且把虔诚的祭祀看得和农业生产同等重要，于是就有了“以迄于今”的周民族。先民农忙时节的欣然与祭祀时的隆重，在这首诗中都得到生动表现。公刘是后稷的曾孙，《公刘》一诗描写了他率周人从“邰”迁“豳”的整个过程。记叙清晰，画面生动，历来评价很高。
三
阅读本书，要注重语言积累。上举各篇包含大量成语，如“洵美且异”“黾勉同心”“泾以渭浊”“信誓旦旦”“天步艰难”等；还有大量值得记诵的名句，如“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侮）”等。阅读本书如能摘抄50条，就很好，如能摘抄熟记80条，更是收获可观了。
上面介绍了本书近 40 篇作品，其中贯穿两条阅读建议：一是不一定逐篇通读，可分类重点诵读；二是就一篇或几篇开展阅读探究活动，把探究和写作结合起来。
本书所选作品未必全能纳入六类之中，你若能有所发现，可就本书的作品分类问题谈谈你的见解，这也极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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