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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四季草木的世界

2023-10-18作者:徐楠刊发媒体:中华读书报浏览人数:1
《古典植物园2》
 
  收到汤欢新著《古典植物园2》,读其中银杏篇时,思绪飘飞,想起自己大学时的一次春游。二十多年前的那天下午,我与伙伴们沿鹫峰脚下的窄轨铁路迤逦南行,和大觉寺不期而遇。乘兴入寺,便发现了那棵巨大的银杏。它悄无声息地生长在无量寿佛殿北,需四五人才能合抱;虽已历千年,仍满树新枝嫩叶,在渐渐昏黄的日光里,绿得优雅,绿得敦厚,沉静中隐隐有生机无穷。大化中自有这样的灵物,阅尽沧桑,渊默博大,和代代过客适然相逢。
 
  我也是这过客中的一个。在如此相逢的一瞬间,心头温暖,好似得到耆老的抚慰,同时难免浮想联翩——如我一般的游人们,他们在和此树偶遇时,曾有怎样的感发呢?
 
  随之意识到,在人的生命世界里,草木不可能只是冰冷的物。不用说这历劫犹存的古树,哪怕一株负霜速朽的衰草,都不可能只是冰冷的物。我辈在一花一树前匆匆转身也好,盘桓良久也好,所生之感发,都是会在性灵中留下印记的。这感发或不过是无牵无挂的生命直觉,或浸透着深厚的人生滋味,要之,岂能离草木而孤生。感发既真,则此心中,草木自然美好、自然含情。
 
  这样说来,能与草木共在,于人是何等地幸运。至于如何珍惜这幸运,倒也是因人而异的。
 
  有一种珍惜更在意心物相感的瞬间,更在意美的愉悦。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大觉寺那株古树是银杏还是别的什么,它在人间有哪些故事,于此都不必刻意追索。这样的珍惜,自有一份洒落超卓在其中。
 
  另一种珍惜便并不如此。它以执着地追问为特征。在人的世界里,草木有过哪些名字、性状怎样? 它们在何种情境中被人写入诗章、形诸图像? 追问这些,看起来不甚超卓,却正开显着此生的滋味。我相信西哲的话:求知乃人的本性。我辈可以并不在乎某株古树的名字与故事,但一种对所有草木均不知其名、不问其故事的生命状态是否可能? 果真有那种状态,生命似乎也会在洒落的同时,变得轻飘飘远离人间意趣了。何况此类追问,本就是与兴发感动“合则双美”的。“求知”与“感发”间,哪里存在什么不可跨越的鸿沟呢? 除开求知,人的本性恐怕另有一端,那便是渴求理解和共鸣。而经追问才有身份可辨、有故事可说的草木,会让这理解、共鸣成为可能。一旦它们成为晤言的内容,我辈或许会和随缘偶遇者倾盖如故,会在与良朋相逢时意兴更浓。至于尚友古人时,也是这样。在先贤遗作中与自己熟悉的草木相见,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与感动? 那一瞬间,古今界限消失了。那一位位非凡的作者,他们在世间真实地爱过、写过。他们曾因我熟悉的草木生发真切的悲和喜,为我熟悉的草木挥毫造境。念及这些,他们和我就再没有隔阂。
 
  于是可知,多识于草木之名,在活泼的情境中品读草木、领会草木,其义大矣。至于如何去“识”、如何“品读”“领会”,爱草木者自有不同的路。在我眼中,将名物考辨、作品品读、人生情趣熔于一炉,打通“认知”与“审美”,在古今中西草木情境中自由驰骋,是汤欢努力在走的路。进入他笔下四季草木的世界,我于植物知识不求甚解的旧病是得到了医治的。他谈及草木与饮食关系的文字,又让我馋虫大动,齿颊生香。而他征引、玩味的古人诗章,也多有深趣、引人沉思——杨万里咏银杏那句“小苦微甘韵最高”便是佳例之一。当然,另有一些文意探究,或还有见仁见智的余地。《卫风·木瓜》是否确如《小序》所说,系卫人感念齐桓公而作?如何看待诸般花草在《红楼梦》中的寓意? 此类问题所涉文本语境每多虚灵,相关史料又未必足征,故而有关“本意”的答案就不见得是唯一的。在这些地方,汤欢给出自家观点,读者“疑义相与析”,亦属读书之乐。不管怎样,汤欢在这条路上的尝试,是让我敬佩的。他曾借用前辈学人的话,把自己的尝试称作“探险”,我觉得颇为恰切。因为从这本书里,我读得出真诚的探究、朴实的感发、可贵的好奇心。它们正是我所理解的探险精神之要质。而且在我心里,一个丰盈、活泼的生命,理应兼容这些品格。
 
  岁月飘忽,转眼间,我和汤欢已相识十三年了。课堂内外的讨论、大洋彼岸的问候、音乐沙龙里的分享、热闹非常的毕业季,诸多旧事虽已过去好久,却好像近在眼前。过往三载,世事扰攘。此际读到故人佳作,觉得精神清畅。草木故事能成为我和故人彼此理解、共鸣的新机缘,这在很多年前是不曾想到的。也许他日校园重逢,我们会边走边聊,和熟悉的石榴、蜡梅、海棠、梧桐欣然相遇。 那时候,该生出多少美妙的感发。可能另有某一天,我们会怀着新的期待,一拍即合,同去大觉寺探访那棵古老的银杏。
 

(转载于《中华读书报》2023年10月18日第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