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叔湘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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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汉语指代词

　　　　　　　　　　　　　　　　序

　　首先对本书的名称，也就是本书的性质，做点简单的说明。什么是近代汉语？这涉及汉语史的分期问题。一种语言在某一个比较短的时间内发生比较大的变化，就可以把这以前和这以后分为两个时期。可是语言的演变只有通过书面记录才得以观察，而这又必然要受到用以记录语言的文字的影响。汉语是用汉字记录的，汉字不是拼音文字，难于如实的反映口语。秦以前的书面语和口语的距离估计不至于太大，但汉魏以后逐渐形成一种相当固定的书面语，即后来所说的‘文言’。虽然在某些类型的文章中会出现少量口语成分，但是以口语为主体的‘白话’篇章，如敦煌文献和禅宗语录，却要到晚唐五代才开始出现，并且一直要到不久之前才取代‘文言’的书面汉语的地位。根据这个情况，以晚唐五代为界，把汉语的历史分成古代汉语和近代汉语两个大的阶段是比较合适的。至于现代汉语，那只是近代汉语内部的一个分期，不能跟古代汉语和近代汉语鼎足三分。

　　什么是指代词？就是一般所说的代词。这类词多数既有称代的作用，又有指示的作用，称之为指代词，比较全面些。这一类词的特点是它们不跟任何人、物、施为、性状发生固定的联系，可以在不同的场合指点不同的人、物、施为、性状。这类词数目不多而用法复杂，不但所联系的对象有实体(人、物、时间、处所等)和非实体(施为、性状、数量、程度等)的不同，还涉及有定和无定的不同，指示和称代的不同，实指和虚指的不同，因此要制定一个令人满意的指代词分类表是很不容易的。本书没有作这样的企图，虽然觉着一般的分类分为人称代词、指示代词、疑问代词等等不十分合适，却仍然沿用了，只是把人称代词换成三身代词(从严复)。跟古代汉语比较，近代汉语里的指代词更加丰富些，也更加精密些，是语法中很值得研究的一个部分。但是在研究这些指代词的历史发展时，由于上述的用法上的复杂性，内容的排列颇为费事，是经过一再改变才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其中‘们’和‘家’只是跟三身代词有关的语尾，我曾经在释您、俺、咱、喒，附论们字(1940)里论及，后来又为它们专门写过两篇论文，在这本书里本想加以压缩，纳入‘三身代词’这章里边，可是压缩不好，就仍然合起来另作一章。此外，‘几’、‘多少’、‘些’、‘点’等，该不该包括在指代词之内，也还可以研究，现在也姑且收在里边。

　　这本书的初稿写于1947—48年，是我准备写的近代汉语历史语法的一部分。其实连‘初稿’二字也还当不起，只是把摘录下来的材料分类排比，略加贯串；各章结构颇有参差，例证也很多缺漏。写这个稿子的时候正值解放战争年代，没有从容写定的条件。建国以后，尤其是1952年以后，我的工作改变了，就把这部稿子搁下了，一搁就是三十年。去年我的工作又有了变动，才从箱子里把它取出来，请我的学生江蓝生同志整理了一遍，补充了一部分材料。在这个基础上我又做了些调整，成为现在这个模样，印出来就正于从事汉语史研究的同志。我知道这本书缺点不少。它是作为近代汉语语法的一部分来写的，这个工作在当时多少有点垦荒的性质，广种薄收，在所难免。我决不敢以此为理由求读者原谅，而是诚恳的盼望指示疏失，匡正谬误。

　　这本书的材料的收集在四十年代，战时得书不易，版本优劣难于计较。有些书现在有较好的或更容易得到的本子，但是要把所有引自这些书的例句的出处页码一一校改，那是近于不可能了。有些书原来用的本子不在手头，又用了另外的本子，只好详举篇名，不列页码。也有极少数例句原来就失记出处。本书每章的头上写列细目，可以代替索引；各章之间可以互相参照的地方也都注明章节号码。

　　是不是还准备接着写这部历史语法的其他部分呢？也曾经认真考虑过，考虑的结果是只好让更加胜任的人来写了。因为这种工作要求细针密缕，多少有点像绣花。我已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绣工，眼花手颤，做不好这种工作了。我相信，随着我国文化教育的进展，一本近代汉语历史语法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出现。我在这里表示我的最良好的祝愿。

　　最后，我要感谢陈次园先生为本书扉页题签。

　　　　　　　　　　　　　　　　　　　　　　　　吕叔湘　1984年4月26日

　　【后记】〈近代汉语指代词〉原先是作为单行本出版的，所以序文里称为‘这本书’，现在也不去改动。又，编进〈文集〉时，单行本的扉页题签没有保留。

　　　　　　　　　　　　　　　　　　　　　　　　　　　　1988年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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