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译名著”巡礼之《有闲阶级论》

    凡勃伦被认为是制度经济学的鼻祖，不过他的“制度”更多指的是社会生活方式及一般思想习惯。他的《有闲阶级论》可以说就是从这样的“制度”角度来论述人们的经济活动及社会活动的。也正因此，这本书不仅是经济学领域的经典，也是社会学的基本读物。具体说来，这本书论述的是有闲阶级的活动及其典型观念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
    有闲是为了要得到荣誉，而荣誉的目的是要显示出一些人高于其他人的区分性。这种有闲荣誉的获得可以通过两种方式来体现：明显有闲和明显消费，前者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后者是浪费财物。在流动性加大的现代社会，明显消费在获得荣誉方面的作用就更大些，也就是“荣誉消费”。——近年来文化研究中常提到的“消费主义”（即消费与身份认同之间的相互标志性）或可溯源到凡勃伦。
    可以用这种“有闲荣誉”观一以贯之地解释生活中诸多现象，凡勃伦的书中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可以解释所有权不可侵犯的观念。这是歌颂财富这一现象的心理上的沉淀物，而财富之所以获得重视，是由于要通过对它的明显消费来博取荣誉。
    可以解释宗教信仰方面的消费。比如教士的职务就是一种为高贵的神代理有闲，所以教士应将自己与各种产业完全分离开来；人们在一定的时间脱去工作时的服装，穿上不宜劳作假日盛装，去教堂，也是为上帝代理有闲。
    可以解释仆役和主妇的角色。身着制服的奴役和不事产业、身着华装的主妇，是作为男主人的财富的标志而担任代理有闲的角色的。因此妇女的生活往往是一种“代理性的生活”，其功过与荣辱，必然归于对其占有或保护的男人。
    可以解释古典学、人文学等学科与实用科学在传统社会中的高下价值之分，因为前者“具有作为浪费时间与精力的证明这一效用”，因而具有荣誉性。“有闲”的既有成就所表现的大都是“非物质”式的产物。
    可以解释人们对保守和革新的态度。“保守性既然是社会中比较富裕的、因此也就是比较有声望的那部分人的特征，它就有了相当的荣誉价值和炫耀价值。……保守主义是上流社会的特点，是正派作风；正相反，讲求革新是下流社会社会现象，是庸俗态度。”……
    我手头正在编辑的书稿，布尔迪厄的《区分》，可以说是此书的当代版。不过细究起来，两本书其实是有不同的甚至是逆向的指向。《有闲阶级论》探讨的是人类经济行为背后的社会动机，因为有不同的经济阶级，所以就产生了荣誉程度不同的消费行为。成书于1980年代的《区分》则着眼于从表面上文化趣味上的差别来探寻背后隐藏的不同的经济阶级要求加以区分的意愿。这大概与当代的法国已成为了一个至少表面上平等主义观念普及的社会这一大背景相关，布尔迪厄要做的是透过表面的“平等式差异”，揭示背后的（尤其是经济上的）结构性不平等。这也正应了凡勃伦的话，“随着社会在财富上、文化上的进展，证明支付能力的方式越来越精微巧妙，作为一个观察者必须具有进一步高明、精确的辨别力。”
    凡勃伦对金钱荣誉的嘲讽，实在很有几分冷眼旁观者的愤世嫉俗式的冷幽默。且看这段：“手工制品的优越性的根据，实在是它在一定限度上的粗率。这个限度决不能过宽，使制品显得简陋草率，因为简陋草率是低价的标志；但也不能过窄，使制品显得与只有机器才能达到的精确度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因为这也是低价的标志。……对机制品的方案，大都可以说是对这类物品的平凡性的反感。所以说它平凡，是因为消费它们是多数人力所能及的。对这类物品进行消费是不含有荣誉成分的。”
    不过，在论述荣誉有闲这种社会风俗的起源方面，凡勃伦用的是泛化的进化论视角和心理学视角，其中关于原始社会演进的推论，遗传选择的推测，以现在的学术角度看不免会被诟病为论据不足的臆测。
    还想再提一下本书的译者蔡受百先生，他是商务的老译者，目前能查到的译本就有六七种之多，主要是经济学名著。但他个人其他的资料能查到的很少。建国后三四十年间的一些翻译家往往有这种情况，尽管我们至今还受教于他们的译本，但他们本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名声，这主要是和建国初期的文化大环境相关。我看过一则资料，在“文革”期间，由于商务不能再继续出版学术译著，为解决如蔡受百这样的专业老译者生活窘迫的问题，商务给这些老译者每月预支稿酬50元。
文抄：
    1.所有权的……主要动机从一开头就是跟财富结合在一起的那种带有歧视意义的差别。财产之所以有价值，已经主要不再是由于可以把它作为战斗胜利的证明，而是由于借此可以证明其所有人比同一社会中其他个人处于优势地位。歧视性对比现在已变成了主要是所有主与社会中其他成员之间的对比。
    2.礼貌大部分是身份地位关系的表现；由它用动作来表示的关系，一方面是统治，另方面是屈从。
    3.一种超然自负和带有以上临下意味的谦虚态度，一种习于要求别人屈从和翕然屋外、对一切未来漫不经意的态度，是一位最得意的绅士与生俱来的权利和处世原则。
    4.代理有闲原来是由一批佩着他们的保护人或主人的徽章的随从们来表现的，后来这种有闲的表现者缩减成为穿着制服的仆役。因此制服这件东西在更高程度上成了服役的标志，或者说得更恰当些成了屈从的标志。
    5.每个阶级所羡慕、所要争取列入的总是刚好比它高一级的那个阶级。
    6.当生产效能提高，可以用较少的劳动取得同样的生活资料时，社会中那些勤劳的成员所全力以赴的总是要在明显消费方面获得更高的成效，而不是松下劲来，把前进的步子放慢。……詹姆斯·穆勒说得好，“所有已有的机械方面，是否已经减轻了人类的辛勤劳动，迄今为止还是个疑问。”
    7.在财力上占上风的阶级所通行的高度的金钱礼仪水准，不断地渗入学者阶级，而且渗入以后，其严格程度几乎一点也没有减轻；结果使这类学者阶级的明显浪费方面的之处在其资力中占到了较大的比率，其比率之大是再没有别的阶级比得上的。
    8.采用比较稳定、比较艺术化服制的那些国家和阶级处在这样的地位上：在那里彼此之间的金钱竞赛主要表现在明显有闲方面的竞争上，而不是物品的明显消费方面的竞争上。……物品明显浪费原则的势力最巩固的那些社会，像我们自己所处的社会那样，其服制式样总是最不稳定，也最不合适的。
    9.有闲阶级准则所要求的是严格的和广泛的不求实际；而作业本能所要求的是有目的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