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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友 有文化的民族是不好对付的——读林鹏的四卷随笔

2013-12-13作者:郭振友(中国教育学会常务副会长) 浏览人数:190

 

    在中国学术史、艺术史上,许多有多方面造诣的学者、艺术家,却往往以一方面的声名影响于世,其他方面的成就常常被掩盖了。林鹏先生曾举出明代的黄道周、傅山等为这方面的例子。其实林鹏先生也是如此。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位大书法家,实际上他还是一位作家,出版过长篇小说。他还有着更多的重要学术成就,出版过《蒙斋读书记》。最近,商务印书馆在举办林鹏先生书法大展的同时,出版了他的四卷本随笔集《书艺谭》《遐思录》《读书记》《回想集》,从中可见他学术成就的一斑。  

    林鹏先生总是谦称自己是草根。其实也不错。他是从抗美援朝战场回来参加工作的。他没有在文史科研和教学岗位上工作过。他的艺术和学术都是业余之作。但他的确是一位有多方面造诣的,而且是特立独行的学者。熊十力先生说:“吾国人近日所急需要者,思想独立,学术独立,精神独立,依自不依他,高视阔步而游乎广天博地之间……自诚自明,以此自树,为世界文化开发新生命。”林鹏先生在历史学、哲学、社会学、语言学、文字学、文献学、书法史学等方面的研究,都坚持了思想、学术、精神的独立,有很多超出前人的独到、独特的见解。

    举个例子。在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中,“仁”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概念。但什么是“仁”?前人都从“仁”的字形构成上释义:仁者,二人也。这没错,但显然是肤浅的。朱熹集注了《四书》,也太局限于前人见解。程颐说“仁当何训?说者谓训觉、训人,皆非也。”他认为这需要综合研究孔孟论述,即使用两三年来体会“未晚也。”宋代几位儒学大师多有讨论,都没有讲清楚。

    林鹏先生做了全新的阐释:二人者,夫妇也;夫妇者,两性也,异姓之好也。古代同姓不通婚,所以异姓之好即两族也,亲戚也,也即天下也。有了夫妇,才有父子,才有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所以周天子接见诸侯,同姓者一律称叔,异姓者一律称舅。这样释“仁”,就把《中庸》“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说清楚了。这样也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深入了一大步。林鹏说,仁者天下也,天下者仁也。中华文化的君子之道,就是仁道。人本身就具有尊严、权利,涉及第二个人,就有义务。这就是仁。这就是天下。君子以仁为己任,为天下苍生考虑,不独为一家一姓一国一地域考虑。这是中国上古就形成的伟大的天下观。因此,中国的国学,处于核心地位的,就是儒学,经学,也就是仁学。  

    “仁者无敌”是《孟子》引用过一句话。林鹏认为,这不是一句普通的话,应该是儒学以及中国学术的思想主线。于是他遍查《十三经索引》,以及几乎所有的辞书,但竟然都没有这句话。他坚持认为,这句自古相传的古语、成语、古谚谣,是中华文化中最成熟的根本的思想,最高级的真理,是古代文化的结晶,众经诸子的精髓,先秦士文化的最高成果,后世士人们的政治理想。什么是“仁者无敌”?不是武力强大无敌手也。而是仁者不需要、也没有敌人。他可以化解敌意,消除敌对势力于无形。而不仁者有敌,有敌必有一败,一败就是一败涂地。

    林先生对“仁”和“仁者无敌”的阐释,超出了古代以来所有的学者。这成为深入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条门径。他比较世界各国的制度认为,孔子的仁学思想非常伟大,它是古代民主理论的根本,本质上就是最可行的社会主义思想,是私有制下最完美的社会理想,即道德社会的理想。

    林鹏深入研究中国历史,首先是经济制度,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意识形态。他的研究有广度,又有深度。鸦片战争后,中国学西方,亦步亦趋,生搬硬套。一些学者跟着西方人的话语走,迷失自我,无所适从。林鹏反复强调,中国文化不同于西方,是单独发展起来的。他分析中国历史文化的独特性,对中国历史上的“井田制”、“晋作爰田”,“士君子”,“报仇之制”、“明堂之制”,对商鞅、扬雄,对《周易》《吕氏春秋》《檀弓》《左传》《商君列传》,对秦始皇除谥法和秦为何速亡等等,都做了精深的研究。他没有写成长篇论著,但得出的许多观点足以牵一发动全身。他独持己见,不人云亦云,拨开历史迷雾,不仅使我们看清中国古代史,由此也能更好地看清中国现代史。

    林鹏提出很多精辟而惊人之论。如,私有制自古就有,人类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有制;大同世界、天下为公,未必是公有制;人类社会不一定是“优胜劣汰”,而常常是“劣胜优汰”;中国古代的政教不同于西方的政教;哲学分唯心唯物实为无谓;等等。他认为,中国学者把抗日战争说成1937年7月7 日开始,不符合中国人从“9.18”开始就抗日的史实。日本人不反思,原因在我们中国。

    众所周知,林鹏是书法家,书法理论家。他对书法的本源,对汉字汉语,对书法文化,对笔法章法等等都做了深刻的研究。林鹏以研究傅山而著称。《书艺谭》中的大部分文章都是对傅山研究的成果。他对傅山的时代与思想,书法的风格和意义,傅山狂草作品的赏评、傅山与王铎等的比较,以及对傅山特别难懂的诗词及书法用字的解读和辨析,都是见前人所未见,发前人所未发。傅山是中国书法和文化史上的一座高峰。由于复杂的时代背景以及傅山学识极渊博等原因,傅山研究有很大难度,连读懂他的诗词、辨识他的用字都很难。林鹏却做到了。傅山有一首《作字示儿孙》诗说:“一臂加五指,乾卦六爻睹。谁为用九者?心与是取。”教儿孙书法只有这十九个字,可谓天书。林鹏从周易的卦象开始分析,层层深入,言之有理,让我们认识了傅山的博大精深。林鹏的研究进入傅山思想、文化和学问的最深处,游刃有余地做了精辟的探讨。这无疑是林先生对中国文化研究的一大贡献。

    林鹏的研究于中国传统文化。文化是一个国家民族生生不息的命脉。不懂得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就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林鹏强调中国学术首先应该回到国学上来。只有立于国学,中国学术才有发展。他不断痛斥否定中华文化、全盘西化的论调。他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敬畏和尊重、自信和自觉、探究和评析,给我们很多启迪,让我们感动。他在《我的文化宣言》中高呼:“祖国万岁!国语万岁!国学万岁!中国文化万岁!”他引用布罗代尔的话说:“有文化的半文明的民族,绝不是好对付的”,“他们最终都会卷土重来。”林鹏在这段话旁边有句批语:“胡适说中国不亡,实无天理。恐怕胡适不大了解天理。那些轻视文化的人们可以猛醒了。”

    林鹏的文章大都不长,多的几千字,少的几百字,朴实而犀利、深邃而精辟,没有空话套话。很有现实针对性,很好读。对他的观点,你不一定完全同意,但可以引发你的深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