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其理——舍勒现象学伦理学经典研究文集 平装中大谦之论丛

舍勒现象学伦理学研究的基础文献

 

张任之（张伟），1979年生，江苏南通人。哲学博士，现为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国现象学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学术委员兼执行编委，主要研究方向为现象学、伦理学和欧陆哲学。曾先后在卢森堡大学、德国乌珀塔尔大学、捷克布拉格查理大学、德国爱尔福特大学学习和访问研究。出版有专著Prolegomena zu einer materialen Wertethik. Schelers Bestimmung des Apriori in Abgrenzung zu Kant und Husserl (Nordhausen: Traugott Bautz 2011)、《质料先天与人格生成——对舍勒现象学的质料价值伦理学的重构》（台北，2013年；北京：2014年），译著《舍勒的心灵》（上海，2006年，合译）等。

《心有其理——舍勒现象学伦理学经典研究文集》以舍勒的现象学伦理学为主题，设立三个栏目，选译了19篇论文，分别阐述舍勒伦理学三个基本方面：现象学伦理的基本问题、人格现象学与人格伦理学和共同体与文化现象学。
本书收录19篇出自英德法现象学和舍勒研究专家之手，是了解、研究舍勒伦理学思想的重要参考文献。

现象学伦理学的基本问题
舍勒与康德，殊途同归：道德的善  曼弗雷德•S. 弗林斯
舍勒对康德形式伦理学的空乏性的批判  彼德•H. 斯佩德
再论马克斯•舍勒伦理学中的形式主义：德性伦理学与质料的价值伦理学中的道德法则  欧根•凯利
质料先天？论马克斯•舍勒对康德形式伦理学的批评  鲁道夫•嘉歇
嘉歇论舍勒  米歇尔•卡什
有关舍勒伦理学的六个问题  菲利普•布洛瑟
人格现象学与人格伦理学
人格作为现象学的任务  米歇尔•伽贝尔
康德背景下的舍勒人格概念  菲利普•布洛瑟
人格的结构与自身的多样性  欧根•凯利
人类位格的个体性：马克斯•舍勒伦理位格主义的研究  约翰•F.科罗斯比
伦理的人格主义和人格的统一  欧根•凯利
精神和肉体—舍勒和梅洛— 庞蒂的人格现象学  克里斯蒂安•贝默思
关于空间的问题：马克斯•舍勒与汉娜•阿伦特论人的位置  斯蒂芬•施奈克
共同体与文化现象学
作为存在论差异的价值  K. W.斯蒂克斯
自由的经验  海因里希•罗姆巴赫
舍勒的爱的秩序：洞见与失察  菲利普•布洛瑟
通过榜样性的人格间的注意  安东尼•施泰因博克
当代伦理学与舍勒的共同体现象学  艾德沃特•万希克
人格的被给予与文化诸先天  安东尼•施泰因博克
编后记

有关舍勒伦理学的六个问题
菲利普·布洛瑟
一、价值的实存

任何对舍勒伦理学的考察一开始都必须追问：“价值实存吗？”说来也奇怪，舍勒否认价值实存，如：“对于‘价值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我的回答如下：如果这一问题中的‘是’一词指的是实存…… 那么价值什么也不‘是’。”舍勒既否认价值作为事物而实存，又否认它作为事物的属性而实存，甚至否认它作为逻辑上的抽象之物而实存。虽然他强调价值是客观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现实地作为一个实在事物而实存，它们不比数学方程更实在。为了阐明这一问题，弗林斯曾提出过一个有助理解的概念：价值的功能性实存。正如颜色呈现于实际存在着的经验对象的表面，从而进入与这一对象的关系之中；只有进入与其他具有真正实存的东西的功能性关系之中时，价值才是现存的（extant）。就其自身而言，价值不具实存。舍勒认为实存就是施加抗阻，这一观点更坚定了上述立场。因为价值是本质，它们不会像实在事物那样施加抗阻。价值原本地自身呈现为独立于实在事物的东西。正如颜色不依赖于真实的表面，我们却仍可谈论它，价值不依赖于实在的载体，但也可以作为意识的意向对象而呈现。
应当对舍勒的用语—还有我们自己的用语—加以关注。语词“exist”的拉丁文词源是ex 和sisto，意指“站出来”，在某种意义上类似于德文vorstellen，但未强调主体投射的意思。就此而言，尚不清楚说价值不实存是什么意思。价值以某种方式实存。迈农（Alexis Meinong）甚至将“圆的正方形”这类不可能的对象说成是实存的。如果我们可以谈论圆的正方形并指称它们，那它们必定以某种方式实存。一个圆的正方形既不可能又不现实，但它恰恰以“不可能的对象”这一方式实存。根据这一观点，可以说价值以意向对象的方式实存，能够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在功能上得到实现。即使不考虑语词“exist”的词源学含义，即使我们用它来意指某种类似仅只具有存在（being）的东西，我们仍然必须说，价值至少具有意向的存在，它能够被带入与已然真正实存的东西的功能性关系之中，并以此方式被实现。
我们通常用“经验的”（empirical）一词来指称那些通过我们的感性体验而自身呈现给我们的东西。价值不能以物理的方式被感觉到，尽管物理感觉能够承载痛苦和快乐之类的价值。舍勒正确地认为，价值既非有形事物，亦非有形事物的属性。但当我们选择将价值说成“非—经验”的东西时，如果考虑到“经验的”一词源自希腊语empeirikos，意指“被体验的”（experienced），这个选择就变得复杂起来了。我们当然不愿说，价值自身呈现为是处于我们体验之外的东西。因此，在“经验的”一词的广义上，价值似乎可以被说成是经验的，尽管必须对这一点详加说明，以免引起混淆。不管怎么说，考虑到现象学对体验—不管是现象学体验，还是本质体验—的强调，这么做似乎特别贴切。
价值是实在的吗？一方面，如果我们用“实在”意指具有经验实存，即那种只能通过感性体验才可通达的实体所具有的实存，那么更为准确的说法是价值具有一种本质实存，即近乎柏拉图式本质的意向实体所具有的实存。另一方面，舍勒不是柏拉图主义者，如果价值在其本质结构中先天地被给予，并“独立于人类机体的结构”，那么几乎不能对它们做一种理念论（idealist）的解释，而应更恰当地将之说成是实在的。此外，语词“实在的”来自拉丁文res，意指事物或实体，而作为我们意识的意向对象，价值可以被我们谈论和指称，在此意义上，它们当然是实在的。
为了表明谈论价值的实存有多棘手，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大白鲸莫比·迪克（Moby Dick）的假想世界和亚哈船长所遭受的报应。莫比·迪克并非一头实在的鲸。“莫比·迪克”这一名称在物理宇宙中不指称任何现实的鲸。但在另一种意义上，莫比·迪克又是实在的，因为在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以其创作才能在一个现实的虚构作品中实现莫比·迪克，或者说将之带入实在之前是有一段时间的。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在梅尔维尔将莫比·迪克孕育出来之前，它只具有一种可能的实存，但现在它作为梅尔维尔小说中的一个虚构生物而被赋予了现实的实存。当然，小说的特征就在于，它们在书的物理形式中被具体化，但它们的内容和角色，例如莫比·迪克，则具有一种本质实存。因此看来有些东西可能会以一种非物理的方式被实现。
但这还不能算完。莫比·迪克本身并非一种价值，而是一头鲸。但在梅尔维尔的小说中，莫比·迪克却无疑成了一个价值载体。它是一头令人生畏的鲸，庞大、强壮且恐怖。萦绕在亚哈生命中的唯一念头就是捉到它，并设法消灭它。莫比·迪克不仅承载了巨大的生物学活力和威力之价值，而且在亚哈与自己及与上帝的道德斗争中承载了深远的精神意义之价值。但整件事情的非凡之处在于，这些价值被梅尔维尔实现在一头虚构的鲸身上，一个只具有意向的、本质的实存的价值载体。因此，我们所考察的价值显然通过被带入一种与莫比·迪克之存在的功能性关系中而获得了实现。但这一存在并非一头所谓实在世界中的现实的鲸的存在。
我们还可以注意到，如果价值本身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被说成事物，或许就可以将它们看作是其他价值的载体。正如橙色承载着联觉性（synesthetic）的亮、轻浮和温暖，相对于较暗、较沉稳、较寒冷的蓝色，我们也可以认为，像亚哈的报复心这样的价值承载着藐视上帝的负面宗教价值以及弃绝美德的道德价值。因此，我们似乎在此面对着如下的场景：宗教和道德价值产生于其他的价值，即报复心，而后者又实现于其他的本质载体之中，即书名为《莫比·迪克》的虚构作品中的亚哈船长。不可否认，这一分析错综复杂，但它的意义在于表明，如果不进一步仔细澄清我们所说的东西，谈论价值的实存和实在将会多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