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全部序言
摆在读者面前的是王云龙教授的新著《现代化的特殊性道路——沙皇俄国最后60年社会转型历程解析》，讨论的是俄罗斯历史上一个关键的时期，这段历史决定了俄罗斯后来的发展走向，它最终导致20世纪，导致了1917年革命。这段历史决定了俄罗斯国家后来的命运，也预示了20世纪世界的风云。但我们对这段历史却不很了解；出于我们对历史思维的角度，它往往被忽视。
俄罗斯是一个中国熟悉的国家，自17世纪两国正面接触起，双方的历史便日益交会，到19、20世纪竟变得难解难分。在20世纪，俄罗斯对中国的影响巨大，中国历史进程一再受俄罗斯因素的冲击。但对这样一个重要的邻国，我们的了解却相当地肤浅，其中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我们对俄罗斯的现代化之路几乎无所涉及，人们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当然就更谈不上蓄意去研究。
其实，俄罗斯的现代化之路是存在的，从18世纪初开始，俄罗斯就走上了艰难的现代化里程。这个过程延续了两百多年，至今仍旧在持续之中。以往我们陈述俄罗斯史，太习惯于按固定的模式解释与观察，把俄罗斯历史划分成几个阶段，每一个阶段上似乎都有一个突变，今天与昨天，可以骤然换一个天地。如此看历史，历史就被扯断了，阶段与阶段之间发生断裂，延续性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但延续与变异其实是人类历史的两个面，突变一般发生在较肤浅的表面，在更深层次上看到的是延续特征与缓慢的变异。
如果把俄罗斯现代化看成一个连续的过程，就可以看出，这个过程始终有一个特点，即它在寻找“俄罗斯特殊性”。把它摆到世界现代化的大进程中进行观察，就能看出，俄罗斯现代化具有独特的历史意义，因为在全世界范围内，俄罗斯是第一个“东方”国家意识到它相对于“西方”的落后，于是刻意去追赶西方，一心一意企图追求“现代化”。现代化这个运动是从西欧开始的，后来才向其他地区扩张，冲向世界。俄罗斯现代化标志着现代化浪潮第一次向“东方”挺进，进入一个“非西方”国家。俄罗斯的历史文化传统与西方不同，它形成以东正教和沙皇专制主义为特征的“俄罗斯文明”，尽管在其他“非西方”国家眼中，它仍是一个“西方”国家；但俄罗斯自己却不这么看，因此它在接受西方传来的“现代化”时，它便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俄罗斯特殊性”，并时时力图把它清楚地表达出来。
尽管俄罗斯在寻找它的“特殊性”，但在它的现代化进程中，我们却清楚地看到了这样一个“共性”，即一切“非西方”国家，其现代化都表现出强烈的文化对抗特征，这种对抗不仅表现为“传统”与“现代”的对抗，而且表现为“本土”与“外来”的对抗。俄罗斯现代化就是在这两种对抗的激烈冲突中踯躅向前的，其激烈的程度，历时之长久，都是“西方”国家所无可比拟的。西方国家现代化也充斥着转型的冲突，但不会存在“本土”与“外来”之争，也不会像俄罗斯这样始终困惑于是否应坚守一个“俄罗斯特殊性”。在坚持“本土特性”方面俄罗斯尚且如此，那么其他“非西方”国家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俄罗斯现代化至少表现出两大特别重要的意义：一方面，作为一个庞然大国，俄罗斯仍回避不了现代化的必然趋势——这是一个“共性”；另一方面，作为有自身传统的真实文明，它又时时刻刻要表达自己，表现出自己的“特殊性”。
这样，就使俄罗斯现代化道路漫长而曲折。
寻找特殊性的意向从一开始就很明显，自彼得一世起，俄罗斯把学习西方作为富国强民的惟一出路。但西方的路俄罗斯能否走得通?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俄罗斯人。许多人认为在俄罗斯传统本身中就有走向现代化的现成载体，不必到西方的经历中去寻找。许多人感到俄罗斯的优越之处正在于东正教与农民村社，正是在这些东西中，隐含着俄罗斯现代化的真实途径。思想争论到19世纪愈演愈烈，乃至许多人预感到：俄罗斯正经历一种“人格的分裂”。争论的焦点是俄罗斯究竟有没有特殊性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有特殊性?俄罗斯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效仿西方的路?各种政治力量在思想辩论的分界线上站队排列，政治斗争也因此而尖锐剧烈。1860年代，由废除农奴制而引发的改革使斗争空前激烈，俄罗斯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它是把西方模式作为“现代化的普世道路”而遵循前进，还是找一条“俄罗斯特殊性”之路?这就是此后半个世纪展现在俄罗斯大地上的基本事态，它涉及思想与文化斗争、政治与经济斗争。这场斗争如何开展，如何进行，结局如何，影响如何?所有这些，就是王云龙教授在《现代化的特殊性道路》中向我们陈述的主题。读完这本书，我们不仅对俄罗斯的故事可以有新的了解，而且对世界其他地方的现代化，尤其对“非西方”世界的现代化，会有更深刻的认识。
中国对俄罗斯的研究不能说少，中国对俄罗斯的了解也不能说不多。但在很长时间里，中国人戴着同一副眼镜、从同一个角度观察俄罗斯，脑子中还装着同一个调色盘。由此，我们对俄罗斯就很难产生全面的了解，尤其对俄罗斯精神、俄罗斯文化、俄罗斯与众不同的历史发展轨迹等无形的东西，要么忽视它们的存在，要么感到完全无法理解。民族的特征与精神的发展史有很大关系，国家的历史与文化的特异性也切切相关，“俄罗斯特殊性”到底是什么?“俄罗斯的特殊发展道路”究竟是否存在?我们希望读者在读完王云龙教授这本书后，能得出自己的结论。
王云龙教授是学界前辈朱寰先生的高足，曾在我这里做博士后研究。这本书是他做博士后研究的成果，他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对俄罗斯历史进行思考，他的思考既有坚实的学术基础，又带有学者的历史责任感。我希望他的研究能够被读者们喜欢，也开辟一条俄罗斯史研究的新思路。
钱 乘 旦
2003年5月30日
俄罗斯是一个中国熟悉的国家，自17世纪两国正面接触起，双方的历史便日益交会，到19、20世纪竟变得难解难分。在20世纪，俄罗斯对中国的影响巨大，中国历史进程一再受俄罗斯因素的冲击。但对这样一个重要的邻国，我们的了解却相当地肤浅，其中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我们对俄罗斯的现代化之路几乎无所涉及，人们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当然就更谈不上蓄意去研究。
其实，俄罗斯的现代化之路是存在的，从18世纪初开始，俄罗斯就走上了艰难的现代化里程。这个过程延续了两百多年，至今仍旧在持续之中。以往我们陈述俄罗斯史，太习惯于按固定的模式解释与观察，把俄罗斯历史划分成几个阶段，每一个阶段上似乎都有一个突变，今天与昨天，可以骤然换一个天地。如此看历史，历史就被扯断了，阶段与阶段之间发生断裂，延续性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但延续与变异其实是人类历史的两个面，突变一般发生在较肤浅的表面，在更深层次上看到的是延续特征与缓慢的变异。
如果把俄罗斯现代化看成一个连续的过程，就可以看出，这个过程始终有一个特点，即它在寻找“俄罗斯特殊性”。把它摆到世界现代化的大进程中进行观察，就能看出，俄罗斯现代化具有独特的历史意义，因为在全世界范围内，俄罗斯是第一个“东方”国家意识到它相对于“西方”的落后，于是刻意去追赶西方，一心一意企图追求“现代化”。现代化这个运动是从西欧开始的，后来才向其他地区扩张，冲向世界。俄罗斯现代化标志着现代化浪潮第一次向“东方”挺进，进入一个“非西方”国家。俄罗斯的历史文化传统与西方不同，它形成以东正教和沙皇专制主义为特征的“俄罗斯文明”，尽管在其他“非西方”国家眼中，它仍是一个“西方”国家；但俄罗斯自己却不这么看，因此它在接受西方传来的“现代化”时，它便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俄罗斯特殊性”，并时时力图把它清楚地表达出来。
尽管俄罗斯在寻找它的“特殊性”，但在它的现代化进程中，我们却清楚地看到了这样一个“共性”，即一切“非西方”国家，其现代化都表现出强烈的文化对抗特征，这种对抗不仅表现为“传统”与“现代”的对抗，而且表现为“本土”与“外来”的对抗。俄罗斯现代化就是在这两种对抗的激烈冲突中踯躅向前的，其激烈的程度，历时之长久，都是“西方”国家所无可比拟的。西方国家现代化也充斥着转型的冲突，但不会存在“本土”与“外来”之争，也不会像俄罗斯这样始终困惑于是否应坚守一个“俄罗斯特殊性”。在坚持“本土特性”方面俄罗斯尚且如此，那么其他“非西方”国家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俄罗斯现代化至少表现出两大特别重要的意义：一方面，作为一个庞然大国，俄罗斯仍回避不了现代化的必然趋势——这是一个“共性”；另一方面，作为有自身传统的真实文明，它又时时刻刻要表达自己，表现出自己的“特殊性”。
这样，就使俄罗斯现代化道路漫长而曲折。
寻找特殊性的意向从一开始就很明显，自彼得一世起，俄罗斯把学习西方作为富国强民的惟一出路。但西方的路俄罗斯能否走得通?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俄罗斯人。许多人认为在俄罗斯传统本身中就有走向现代化的现成载体，不必到西方的经历中去寻找。许多人感到俄罗斯的优越之处正在于东正教与农民村社，正是在这些东西中，隐含着俄罗斯现代化的真实途径。思想争论到19世纪愈演愈烈，乃至许多人预感到：俄罗斯正经历一种“人格的分裂”。争论的焦点是俄罗斯究竟有没有特殊性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有特殊性?俄罗斯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效仿西方的路?各种政治力量在思想辩论的分界线上站队排列，政治斗争也因此而尖锐剧烈。1860年代，由废除农奴制而引发的改革使斗争空前激烈，俄罗斯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它是把西方模式作为“现代化的普世道路”而遵循前进，还是找一条“俄罗斯特殊性”之路?这就是此后半个世纪展现在俄罗斯大地上的基本事态，它涉及思想与文化斗争、政治与经济斗争。这场斗争如何开展，如何进行，结局如何，影响如何?所有这些，就是王云龙教授在《现代化的特殊性道路》中向我们陈述的主题。读完这本书，我们不仅对俄罗斯的故事可以有新的了解，而且对世界其他地方的现代化，尤其对“非西方”世界的现代化，会有更深刻的认识。
中国对俄罗斯的研究不能说少，中国对俄罗斯的了解也不能说不多。但在很长时间里，中国人戴着同一副眼镜、从同一个角度观察俄罗斯，脑子中还装着同一个调色盘。由此，我们对俄罗斯就很难产生全面的了解，尤其对俄罗斯精神、俄罗斯文化、俄罗斯与众不同的历史发展轨迹等无形的东西，要么忽视它们的存在，要么感到完全无法理解。民族的特征与精神的发展史有很大关系，国家的历史与文化的特异性也切切相关，“俄罗斯特殊性”到底是什么?“俄罗斯的特殊发展道路”究竟是否存在?我们希望读者在读完王云龙教授这本书后，能得出自己的结论。
王云龙教授是学界前辈朱寰先生的高足，曾在我这里做博士后研究。这本书是他做博士后研究的成果，他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对俄罗斯历史进行思考，他的思考既有坚实的学术基础，又带有学者的历史责任感。我希望他的研究能够被读者们喜欢，也开辟一条俄罗斯史研究的新思路。
钱 乘 旦
2003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