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学者都认为,海德格尔自20世纪30年代之后就放弃了《存在与时间》中的基础存在论,开启了自己哲学的重要转向,而《论真理的本质》 则是这一转向的标志性开端。 无论我们如何评价这一转向的性质和意义,海德格尔都的确放弃了从此在的生存论描述去澄清存在之意义的哲学道路。 因为如若存在必然包含了对存在的遗忘,现象或自身显现必然隐含被遮蔽状态,并且原初的真在本质上包含非真,那么“事情本身”显然已经超出了《存在与时间》的思想视野,无论是“存在论”还是“现象学”都不足以用来命名。
自20世纪30年代后期直至晚年,海德格尔在自己的著作和手稿中的确很少讨论和使用“存在论”和“现象学”等相关的早期哲学术语。 在《艺术作品的本源》 这篇转向时期的经典文献中,海德格尔明确地把“真”理解为“世界”和“大地”或“敞开”与“遮蔽”的“原始争执”(Urstreit)。 而在几乎同一时期写就的《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里,他不再仅仅从生存论上理解“存在的遗忘”,而是将“存在的遗忘”和“存在的离弃”看成是存在作为历史(“存在史”)的内在命运———存在既自身显现或馈赠为存在者,
又同时自身隐退。 相应地,此在不再是一切存在者之存在或自身显现的前提,相反,此在之所以自身显现恰恰是因为它在本质上植根于存在,甚至“被抛”(geworfen)给存在,并且因此成为“此在”(Da-sein)。 存在的这种既显又隐的“原始争执” 和相互依存,被海德格尔称为“本有”(Ereignis)。
当然,海德格尔在晚年更喜欢用“林中空地”(Lichtung)这个更形象的名称,并且把原初的存在、“本有”或“林中空地”看成是一种歌德所说的“原现象”(Urphänomen) ,或者说一种“原事情”(Ur-sache)。 而在《查林根的讨论班》(Seminar in Zäringen) 中,海德格尔甚至认为,真正的现象学是一种“未显现者的现象学”(Phänomenologie des Unscheinbaren)。
因此,当海德格尔晚年声称他一直坚持现象学的原则并且坚信“倘若不坚持现象学的基本态度,存在问题就是不可能的”时,我们当然没有理由怀疑他的“理智诚实”。 只不过他在思想转向之后所坚持的现象学显然既不是胡塞尔的先验现象学,也不是海德格尔早期的“解释学的现象学”,而是一种看似悖谬的“未显现者的现象学”。 但是,倘若现象的本义是“自身显现”,那么“未显现者”是否还能进入现象学的思想视野? 从胡塞尔的现象学来看,这或许不是一个多余的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