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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谈“汉译名著”
孙周兴:翻译是一件严肃又好玩的事
2019.09.18来源:中华读书报作者:陈菁霞浏览人次:39

  “商务印书馆的‘汉译名著’系列已成学术界最大的品牌,对中国当代文化的意义不用我多说。当今汉语常用词汇的译词比例极高,据说达到90%以上,完全可以说现代汉语文化是一种‘翻译文化’,就此而言,翻译对现代汉语和汉语文化具有关键的塑造作用。我只是觉得我们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大概五六年前,孙周兴曾写过一篇小文章,建议把“汉译名著”系列扩大到2000种左右。显然,对译者的意见,商务很重视,如今,‘汉译名著’已从几年前的300种左右,扩充到700多种。

  迄今为止,自认为“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的孙周兴有8种译著被收入“汉译名著”系列,包括尼采的《悲剧的诞生》《权力意志》,海德格尔的《林中路》《路标》《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尼采》《面向思的思情》(合译)《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其中《权力意志》和《尼采》,都是上下两卷本,均有百万汉字的篇幅。因为这些成绩,孙周兴说自己应该是商务汉译名著系列的“积极参与者”。

  和很多译者不同,孙周兴最初翻译海德格尔时,并不是为了出版,因为写博士论文需要精读海氏作品,阅读过程中觉得文本有趣,就索性把《林中路》《路标》《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几个主要文本译了出来。既然译了,他就干脆继续加工修订,上世纪90年代在台湾出了繁体字版,随后在大陆出了简体字版。

  “翻译和研究是一体的,或者说,翻译就是精读。”在孙周兴这里,翻译还是一件既严肃又好玩的事。翻译工作要求严格,虽然他不完全同意鲁迅的“硬译”主张,但基本上也倾向于认为,学术翻译的第一原则是力求字面对应,或者以他的说法,就是“字面义优先原则”。“许多学术翻译上、甚至学术上的争执起于对字面义与解释义不作区分。比如同一个词,不同哲学家可能会有不同的赋义和解释,如果我们贸然采取解释义,那么我们就只好一家一译,把同一个词弄成好几个译名,这就乱了套。既然要以字面义优先(这也许又是一个不可能的要求),译者的工作就必须是严肃认真的,字字句句要细细研磨,不得随意发挥。就此而言,翻译肯定是一份‘苦差’”。

  除了严格和好玩,孙周兴眼里的翻译还是一个“体力活”。1999年下半年,他刚到德国波恩,白天要去歌德学院上课,晚上翻译海德格尔两卷本的《尼采》,顺手的时候每天能译五六千字。那时候年轻,体力好,不怕累,腰不酸背不痛,孙周兴说,要放到现在就不可能这样干了。

  孙周兴记忆中最犯难的翻译,是海德格尔的《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在这本被他称为“20世纪最神秘的哲学书”中,海德格尔造了很多德语词,也给不少德语词重新赋义。无奈之下,他在翻译过程中,不得不“生造”了一些新的汉词,比如“本有”(Ereignis)、“谋制”(Machen-schaft)、“迷移”(Berücken),等等。“这本书是够折腾的。好在汉语组词能力强大,‘生造’是可能的”。

  从事学术工作30多年,孙周兴感觉到自己的思想、语言和文气也在随时间发生变化。“老实说,我现在最不愿意看自己年轻时写的东西。不过自我感觉也不一定对。我曾经把自己以前的一篇文章改写了,但有一位老朋友看到,说还不如以前的呢。就译事来说,虽然我没做过重译的事,但好些译本都经过了程度不同的修订,比如《面向思的事情》修订译本,我做的改动就特别大,前两年出版的海德格尔《什么叫思想?》中译本,初译稿是根据英文本做的,因为版权问题未解决,放在电脑里一直未能出版,后来根据德文版重新翻译,感觉以前译得很不好”。译无止境,世上没有完美的译本。“对于学术翻译事业来说,重要的是要有正常的、善意的批评,指出失误和错讹,提出改进的建议,以便形成更好的译本”。

  学术在进步,译者的队伍也在扩大。现在的年轻学者从小就有机会读书,成人后又有机会去国外访学,孙周兴很看好他们。他的意见是,对一些专业的研究者来说,如果只为研究,完全可以只读原著而不读译著。随着整体研究的深入,学术翻译的专业化是必然趋势,没有深入的研究,便不可能有成熟的翻译。现在一些国外经典著作已经出现了多个汉语译本,这是好事,值得提倡。不过他也发现一种情况:一些学者一边读着译著,利用现有译著来撰写研究论文和著作,但一边只标识外文原著的文献信息,仿佛是要表明自己的外语有多好,自己有多么高明多么原创。“这种情况显然也属于学术不端行为,虽然经常是隐性的。后果是什么呢?我们看到的是学术界不断重复的讨论,人人都装成‘第一次’。这对学术的进展是不利的”。孙周兴说,无论翻译还是研究,目标是一致的,都是要为母语学术和母语文化做贡献,因此,尊重母语学术语境是学者的基本素养,这当然也包括对已经化入母语语境里的学术译作的重视”。

  回首几十年的翻译生涯,无论是早期为准备学位论文而做的文献积累,还是后来为了所谓“课题”而做的,属于所承担的科研项目的海德格尔译著和尼采译著,孙周兴坚持的原则是:只做自己觉得好玩有趣的东西。说起翻译对自己学术研究的影响,他认为首先是在文字表达方面。“翻译是一种严苛的工作,译者不但需要懂外语,更需要有良好的母语语感;翻译过程可以说是两门语言之间的不断撕扯和反复确认,语言上的考验是十分严峻的,这样的工作时间长了,当然会影响译者的母语表达能力,使译者形成比较精准和比较稳重的写作风格。哪怕我翻译的尼采和海德格尔的著作多半不是严格哲学的文本,我仍然愿意认为,翻译对我的表达风格有十分重要的影响”。另一方面,正如他所强调的,翻译是一种精读,这种精读对于学术研究来说一项基础性的工作。尤其是他翻译的8种“汉译名著”,属于尼采和海德格尔的代表作,它们构成了他的学术研究和思考的重要背景。

 

(中华读书报记者陈菁霞采访整理,原载《中华读书报》2019年9月18日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