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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谈“汉译名著”
吴模信:“布罗代尔夫人对我的帮助,此生难忘”
2019.10.16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陈菁霞浏览人次:58

  1977年,49岁的南京大学外文系法语教师吴模信应商务印书馆之约,与人合作从法文原文翻译《傅立叶选集》(第一卷)。虽然早已知道傅立叶其人的空想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之一,但他对这一主义空想些什么却毫无所知。等书译完,吴模信方知这一主义真是充满奇思妙想,眼界为之大开。翻译过程中,吴模信曾建议将书中的“法郎吉”“情欲谢利叶”等词改为意译,但大概是因为这些译法已经约定俗成,未获编辑采纳。

  1979年,《傅立叶选集》(第一卷)出版。此后,吴模信又独译或与人合译了《汉译学术名著丛书》中的以下几本:《路易十四时代》,[法]伏尔泰著,1982年6月出版;《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第二卷),[法]费尔南·布罗代尔著,1996年12月出版;《风俗论》(中册),[法]伏尔泰著,1997年5月出版。

  “要译好学术著作,必须外文、中文俱佳,而且知识广博,尤其对所译学科要有较深的了解。不如此则译文是不可能既‘信’又‘达’的(当然译别的书籍也是如此)”。谈到翻译的心得和体会时,吴模信特别强调,时下有关翻译理论和翻译方法的书籍五花八门、林林总总,他的意见是,读一些也有助益,可扩大视野,可在翻译时参考,但切忌囿于一家之言,尤其不应奉某些条条框框为金科玉律,觅绳自缚。

  吴模信参与翻译的《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第二卷),是当代著名法国历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的著作,这部现代史学界年鉴派的代表作博大精深,洋洋130万余言(包括第一卷和第二卷),行文所及,涉及法文、英文、意大利文、德文、西班牙文、加泰罗尼亚等多种文字的原始档案和大量著述,知识面极广,翻译起来困难重重。这些困难中,一部分是语言方面的,另一些则属于知识方面,其中一些问题,他查遍了他所在的南京大学的所有有关辞书都无法解决。“我向我的同事——一对在南大教授法语的法籍夫妇——请教。他们非常热心,对我书面提出的疑难一一作了书面解答。我看了这些解答,觉得其中一些语焉不详,不能令我充分信服。而这些疑难又往往是关键所在。可是我此时在国内能在哪里找到一个既精通法语又熟谙欧洲史的人向他请教呢?我真是大为犯难、一筹莫展”。幸好不久后,商务印书馆一位编辑向吴模信建议:布罗代尔的夫人也是一位历史学家,尚健在,不妨写信向她请教。他采纳了这个建议,立刻通过出版这部著作的巴黎阿尔芒·科兰出版社与布罗代尔夫人取得了联系。她欣然应允予其帮助。吴模信先后两次给她寄去自己翻译过程中遇到的疑难,大大小小一百多个。“我在提出这些疑难的同时,也提出我对这些疑难的理解。如她认为我的理解正确,请她打“√”,如否,请她在纸页上留下的空白处写下她的答案。这位法国老太太真是热心之至,我每次寄去疑难,她都及时、认真、详细地加以解答”。对此,吴模信感激不尽,布罗代尔夫人的解答他一直珍藏,对她的帮助更是“此生难忘”。

  类似的曲折与繁难,吴模信在《犹太教史》的翻译中也经历了不少。翻译前,他特意阅读了陈泽民编著的《基督教常识问答》《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和《以色列百科全书》中有关犹太教的词目,但读后仍有些疑难没有解决。吴模信写信给出版此书的法国大学出版社,希望通过这一渠道与作者安德烈·舒拉基取得联系。哪知信寄出后,却石沉大海。不得已吴模信转向让·博伯罗先生求援。博伯罗先生是法国一个宗教问题研究所的领导。之前,吴模信曾译过他撰写的《基督新教》一书,相互之间比较了解。收到中国朋友的信,古道热肠的博伯罗先生转嘱他的一位专门研究犹太教的同事解答吴模信的疑难。但等收到这位法国学者的解答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为一本小册子的翻译,竟遭遇这么多的周折,吴模信感叹:真是“谁知书中文,字字皆辛苦!”

  “有千年的著作,没有千年的译作”。不同时代的文风变化,对经典的理解随着会随着学术进步有所深入和侧重变化,因此,同样的经典原著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译本。吴模信翻译的作品中,除《傅立叶选集》(第一卷)外,其余都属首译。《傅立叶选集》(第一卷)文革前曾有从俄文转译的译本出版。吴模信从法文翻译这部书时,参考了俄文转译本。为此,他向转译本的译者表示感谢。“《汉译学术名著丛书》对译文质量严苛把关,为我国的翻译界树立了榜样。正是由于商务印书馆出版这部丛书和其他优秀译著,包括其他一些出版社出版的一些优秀译著,我国的翻译事业才得以健康发展。毫无疑问,这对中国学术的发展和普及具有重大意义”。

  改革开放前十几年的时间里,大学法语老师吴模信“年复一年在课堂上向学生讲授几十篇法语文章。其中绝大部分是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作家的一些众所周知的作品。讲授的内容是课文里的一些语法问题、词汇问题,再加上作家介绍,时代背景介绍,用马列主义进行思想分析等老一套。如此工作,自身既乏动力,外部又无压力,不求进取,哪里谈得上什么学术研究?当然,那些年月,国内学术园地也是百花凋零,一花寂寞红”。

  这种局面在他应约翻译世界学术名著之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翻译过程中,遇到不明白的地方,知识方面的,查阅相关著作并做笔记,文义方面的,查阅辞书,请教中外专家。“除个别疑难外,都得到了解决。解决对难句的理解过程,就是增强我阅读理解法语能力的过程”。学术著作的译文就要像学术著作的文章。这就需要在汉语遣词造句和文体风格方面下功夫。为此,吴模信花了不少时间研读优秀学术著作的汉语译本,还下功夫细读了一些中国历史学者的著作,学习他们的遣词造句。

  这次为“汉译名著译者谭”专栏采访联系他,因为不会使用电邮,一向认真严谨的老先生提出要我寄他打印的采访提纲,十多天后,我收到他从南京挂号寄来的数页密密麻麻的手写的采访回复,字里行间时有用符号标注的增删内容,穿针引线间彼此勾连,仿若当年翻译傅立叶、布罗代尔这些大师经典时的手译稿。

 

(中华读书报记者陈菁霞采访整理,原载《中华读书报》2019年10月16日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