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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谈“汉译名著”
张卜天:在中国科学史界,哥白尼形象从未被刷新过
2019.11.13来源:中华读书报 作者:陈菁霞浏览人次:49

  在商务汉译世界名著的译者队伍里,现年40岁的张卜天属于小字辈。可就是这位1979年出生的年轻人,从2016年出版的哥白尼的《天球运行论》,到其后的李约瑟的《文明的滴定》、爱因斯坦的《狭义与广义相对论浅说》、薛定谔的《生命是什么》、柯瓦雷的《从封闭世界到无限宇宙》、戴克斯特豪斯的《世界图景的机械化》、柯瓦雷的《牛顿研究》和伯特的《近代物理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四年时间里,上述八本他翻译的著作被收入商务印书馆汉译世界名著系列。接受采访时,张卜天表示,自己翻译的著作能被列入汉译世界学术名著,是“很荣幸的事”。自然,对于这些著作,翻译时会更加精益求精。

  翻译大部头的经典著作是非常繁重的工作,其间甘苦,只有译者自己知道。在不算太长的翻译

  生涯中,张卜天特别难忘的是《世界图景的机械化》的翻译经历。这本近800页的经典科学史名著巨著以机械论观念的产生和对自然的数学描述为主线,细致深入地探讨了从古希腊到牛顿两千多年的数理科学思想发展,鞭辟入里地分析了使经典物理科学得以产生的各种思想脉络和源流。“全书几乎没有什么废话,显得紧凑异常,许多地方可谓字字珠玑。这使得全书读起来比较‘干’,没有一句话能随随便便带过”。《世界图景的机械化》不仅篇幅巨大,内容艰深,而且长句较多,荷兰语引导从句很方便,这往往导致文中的句子很长,中译文必须尽可能地将其拆成散句,并按照汉语习惯进行打磨。不懂荷兰文的张卜天,只能依据英译本和德译本转译,好在荷兰语与德语区别很小,借助荷英、荷汉词典,他基本能够看懂。张卜天的对策是,先由英译本译出草稿,再逐字逐句根据德译本进行对照,如果英译本和德译本有明显的不一致(实际上这样的情况很多),还要对照荷兰文原文来判断哪个译本更加准确。戴克斯特豪斯与英译者有过不少通信,英译本也得到了作者的肯定(并且对荷兰文本作了不少改动),但事实上,英译本和德译本都有译得不够准确的地方。在这些情况下,张卜天有时会做脚注进行说明,有时则径直按照自己认为比较正确或合理的

  译法译出。而这,使得他比通常的翻译多花了近一倍的时间。

  西欧中世纪自然哲学是《世界图景的机械化》中最精彩的部分之一。在此书(以及爱德华·格兰特的《近代科学在中世纪的基础》)的中译本出版之前,能用中文读到的中世纪自然哲学研究近乎空白,像托马斯·布雷德沃丁(Thomas Bradwardine,约1300-约1349)、威廉·海特斯伯里(WilliamHeytesbury,1313-1372/3)和理查德·斯万斯海德(RichardSwineshead,活跃于约1340-1355)、让·布里丹(JeanBuridan,约1300-约1358)、萨克森的阿尔伯特(AlbertofSaxony,约1316-1390)和尼古拉·奥雷姆(Nicole Oresme,约1320-1382)等中世纪自然哲学家,以及像安内莉泽·迈尔(AnnelieseMaier,1905-1971)这样研究中世纪自然哲学的重要科学史家几乎不为中国学界所知。此外,《世界图景的机械化》不回避任何繁难之处,书中讨论的许多概念都是中国学界非常陌生的,比如中世纪自然哲学讨论运动的本性时使用的关键概念formafluens和fluxusformae,讨论质的量化时使用的关键概念latitudinesfor⁃marum,以及罗吉尔·培根光学中的重要概念species,在此之前从未进入过中国学界的视野。“对于这些概念,我必须创造新的译法,使之能够尽可能准确地表达其原义。”

  张卜天的八本译作中,哥白尼

  的《天球运行论》属于重译,是这部经典著作的第二个中译本。“哥白尼的巨著历史名声虽大,但真正感兴趣者主要还是科学史家和科学传播家,而科学传播家往往依据科学史家的研究结果来建立自己的学术常识。可能是因为我国的科学史界并没有把自己的研究视野真正对准过哥白尼,所以哥白尼的形象从未被刷新过。西方科学史界非常重视和强调的‘天球运行’概念,在我们这里不是闻所未闻,就是听而不闻。”

  1953年,在为纪念哥白尼诞辰480周年出版的《纪念哥白尼》一书中,竺可桢、戴文赛等科学家采用了《天体运行论》的译名。1973年科学出版社出版的李启斌翻译的节译本(主要是前言和第一卷),书名是《天体运行论》,不过译者为此加了一个注释,注释中说该书名直译应为“论天球的旋转”,只是因为大家常用才取“天体运行论”之名。1992年由武汉出版社、2001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以及2006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相继三次出版的叶式辉翻译的全本,书名依然译成《天体运行论》。叶译本依据的是1978年版的罗森英译本。叶译本的罗森序言里有这样的话:“例如《天体运行论》拉丁文标题的第三个字,即‘orbium’并不是像门泽尔所误解的那样代表天体,而是带动可见天体的(假想的)看不见的

  球。”“但是,面对罗森如此明确的纠错声明,叶译本对自己把书名译成“天体运行论”没有做任何说明,并且使上面这句中文句子成为一句自相矛盾的话”。对于这个关键概念,张卜天认为,必须坚定地修改约定俗成的误译,把已经沿用了数十年的旧译标题“天体运行论”改成“天球运行论”。“因为哥白尼所说的orbium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天体’,而是古代天文学家假想的带动天体运行的透明的‘天球’。今天我们不承认‘天球’的存在,便想当然地把这个词译成了‘天体’。事实上,‘天体’还是‘天球’,这一字之差,关系到评价科学理论时应有的历史态度,也关系到我们在反省近代科学时所能够达到的理论深度”。

  叶式辉是天文学家,张卜天认为其对该书天文学细节的把握是基本可靠和准确的,他重译时对此多有借鉴和继承,但对比叶译本,张的新译本在历史、哲学、宗教和拉丁文方面具有优势。这特别反映在,占全书篇幅近三分之一的注释中有大量内容涉及历史、人物、哲学、宗教等背景,而旧译本在涉及这些内容时错误甚多,新译本一一做出更正,并使语言更加流畅简洁。“好的翻译需要各种能力,专业能力是其中之一。译者本来就应当按照最高标准来要求自己,学养谈不上比前人高还是不高。总之

  是能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吧。”

  “当前学术翻译乱象丛生,质量低劣,市场出版非常无序,而且价格低廉。不少学术翻译都是导师分包给学生们做的,不仅翻译经验不足,而且文风、术语都不统一,没有人进行统校工作。还有许多学术著作是由外语专业的人员翻译的,这些译者往往缺乏足够的专业知识,闹出许多笑话。翻译不算符合考核标准的学术成果,这是很多有能力的人不愿做翻译的一个主要原因。但如果翻译真算学术成果了,恐怕又会出现许多冒名顶替和弄虚作假的事情。一个更大的问题在于,现在的翻译质量缺乏正规的评价机制和惩罚机制,在翻译质量普遍低劣的大背景下,很少人还会一丝不苟地琢磨翻译细节,精心打磨每一个汉语词句。”当被问及对当前学术翻译的印象时,张卜天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于张卜天而言,翻译工作有着莫大的意义。目前,他正在组建“清华大学科学人文经典研究中心”,希望主要与商务印书馆合作,挑选一些科学人文经典著作进行翻译,涉及科学原典、科学史、科学哲学、科普和人文经典,希望其中不少著作能够列入“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出版。他将这视为“后半生学术生涯的主要工作”。

 

(中华读书报记者陈菁霞采访整理,原载《中华读书报》2019年11月13日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