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与“立”：对晚明诗学研究的反思与展望

《晚明诗学现代阐释研究》（商务印书馆2025年出版）

　　20世纪初以来，由于新文学运动等因素的推动，发掘过往历史中的“异质”因子，实现传统资源的当下诠释和建构，成为学人热衷讨论的话题，围绕“晚明”展开的考察尤为丰富。此类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但其往往采用“以今衡古”的视角，故对晚明诗学的体察会造成一定的扭曲和忽略。意识及此，王逊教授著成《晚明诗学现代阐释研究》一书，意在立足基础文献，回归历史语境，克服预设立场，重新思考晚明诗学的理论价值及其发展进程。

　　一、检讨“追溯晚明”之弊

　　“晚明”与“五四”的关联是相关讨论中的核心话题，并在不同时代环境中形成诸多变体，逐渐在“求古昔之原貌”的专业研究之外形成了“立今日之格局”的追溯研究一路。然而，学人们虽注意到这类研究在激发传统资源的现代活力以及丰富其内涵与意义上的价值，“但其连带效果，即对晚明的阐释及至重塑所造成的系列影响却未曾得到充分关注”。该书经细致审视发现，一方面，时人在“晚明性质的界定、晚明之于新文学的关联等核心问题上众说纷纭”，但后来学者往往忽略其各自歧异的语境和内涵，对这些成果不加辨析地接受。另一方面，有关“晚明”的考察涉及多学科内容，但学人无疑缺乏足够的知识储备，由此导致对晚明诗学的体察不仅片面，且多为以讹传讹。且学人们多因袭20世纪进步史观的“思维模式及操作机制”及相关表述，少有省察，“未必清楚明白其问题意识、生成机制与理论内涵”。换言之，晚明诗学阐释外在的更新属实难掩实质的停滞。故而该书认为需转换研究的视角，变“以今衡古”为“古今对话”，使“古”成为“今”的经验而非证据，并且立足文学本位，切断文学研究与思想研究间的等号符，重新开拓和发明晚明诗学的多元内涵。

　　二、突破“复古——革新”的范式

　　学人在“追溯晚明”的活动中虽多有歧异和纷争，但根本上却能抽绎出共同的研究理路，即“‘复古—革新’范式”。其糅合了“社会经济、思想观念、文化潮流”等外在强制约束与晚明诗学的具体对象，特别是使进步叙事介入晚明诗学研究，最终凝固成研究者的一般遵循。然而，凸显的同时又存在遮蔽，该书指出“复古与革新的截然对立过于狭隘，崇革新抑复古的思路失之偏颇，由复古向革新演进的脉络更是遮蔽了诸多可能”。因而强调从“回归历史语境、重视士人心态和强调文学本位”等方面突破该范式的规定和约束。特别关注士人的“个人心态、思想的转变所导致的文学上的变化”，并且区分其作为思想家的观点与作为文学家的主张之间的龃龉和错位，进而从文学的角度理解、阐释晚明诗学的诸多命题。

　　尤值一提的是，该书省视“复古—革新”范式的意义不仅限于突破有限的考察视野和发现被遮蔽的文学史真相，更是为文化转型期的学术研究带来了重要启示。如其所述，复古派与革新派并非彼一兴起，此便失落乃至消亡，而是共时存在、彼此较量。其次，新质与传统间的敌对往往是学人结合现实形势进行的策略性叙述，前者并不具有天然的正义和进步性。最后，新与旧只是一组相对的概念，其性质的确定需要在具体环境中经过比较而得出。复古派与革新派各自代表彼此情境中的主导倾向，不应漠视其生成的具体环境而顾自衡量并施以价值评判。

　　三、进入“过程史”的考察

　　如果说“辩证旧说”“重建范式”是全书旨趣，那么进入“过程史”的考察则是该书为晚明诗学研究的未来发展所提出的方向所在。该书关于早期启蒙说、自然人性论、情感论以及性灵说的考察皆是前者的鲜明写照，可谓正本清源。如对情感论的探讨，即认为后世论者在考察主体上重革新派轻复古派，视野方面则偏思想而略文学。进而从历史语境出发，指出明代情感论，都是士人“深受特定的政治形势、社会思潮”影响的有为而发，因此对其评价需“充分考虑并尊重当日的历史语境及时人心态，给予同情之理解”。

　　此外，该书还通过追溯起源—考察演变—反思纠偏的逻辑对相关现象及活动予以全面审视。比如将师古与师心的观点置于长时段的观照之下，攻破了学人所构建的“师古—师心彼此攻讦的发展脉络”及因此而诞生的“复古—革新”范式。

　　总而言之，若以四个字概括全书要义，“破而后立”显然最为契合。“破”以往学人的后见之明，撼动以往学术研究中被视为“常识”“共识”的存在；“立”晚明诗学研究的未来方向，实现在历史的“还原”中，“探究晚明诗学的核心旨趣，进而寻觅其现实意义的赓续路径”。

（原载于《中华读书报》2025年11月05日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