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山西
了解新绛,离不开山西,离不开晋南,离不开河东运城。
离开了这些大的历史文化背景,也不容易理解新绛。
也只有了解晋南,才能真正了解完整的山西。
人们对于山西的种种惊讶和感喟,多从明清时期晋商的票号、财富和奢华的大院开始,而这些只是山西史前文明和农耕文明起源若干年后的散枝蔓叶,远远不是真正的山西,黑金腐败的泥潭更不能代表真正的文化山西。
被煤炭淹没的更深厚的山西其实是丰富厚重的中华远古文明的源头。
希望人们认识山西,不仅仅因为晋商在明清时的富有和地位。
抗日战争前,山西大学文学院悬挂着著名学者、山西“圣人”张贯三撰写的一副楹联:
史学冠中华汉宋以来双司马
经传昭万世商周而上两尚书
此联以磅礴的文化自信追溯山西的历史渊源,概括了山西的人杰地灵和深沉的文化底蕴。上联意谓山西是冠绝中华的史学巨著《史记》与《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迁、司马光的故乡,下联指山西是《尚书》中《尧典》与《舜典》两篇光昭万世的经典诞生之地——了解山西,需要追溯到中国最古老的典籍。换言之,在中国最古老的典籍中寻找华夏文明的根脉,就会追溯到山西。
《尚书》是我国最古老的政治历史文献集,第一篇《尧典》是我国有历史记载的开始,《舜典》则是《尚书》的第二篇。《尧典》《舜典》讲述上古帝王尧和舜的治国理政,尧都平阳,即今临汾市的尧都区,舜都蒲坂,即今永济市的蒲州镇。这两篇光昭万世的经典文献都出自山西南部,即晋陕豫三河之地的晋南。
而今,一面是深厚的文化传统,一面是官商腐败。
厚重的文化与腐败的吏治、颓靡的道德人心,强烈的反差、令人费解的矛盾不能不让人得出痛心的结论,文化积淀并不必然地与政治和社会的文明程度画等号。
文化作为文明的重要表征,为什么没有让政治、社会和民众保持文明的基线?
山西的可悲在于人们对它直接深刻的印象就是土豪煤老板。黄土,污染,煤老板,仅止于此,是山西莫大的悲哀,以至于山西人自己也怀疑“人说山西好风光”的歌词是不是虚构。
山西如此,以小见大,扩而广之,全国亦是如此。
山西之于中国,中国之于世界的印象也大抵如此。
如果是在一片文化沙漠上,在一片原始的蛮荒之地,或许能为其中的丑恶找到原谅的理由。
而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却成为腐败的重灾区,这是文化之罪?还是丢失文化之罪?
在国风民心的建设中,文化成为旁观者,眼看人心风俗在深厚的积淀前跌宕堕落。
山西,中国,在哪里迷失?
这样的问题,问山西,也问中国。
一 一个充满神话的地方
一个充满神话的地方,注定不会平凡。
创世神话和创世之初的历法、文字、典章礼制莫不源于山西,既有女娲补天、伏羲八卦、嫦娥奔月、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后羿射日、仓颉造字的神话传说,也有历史典籍记载的禹凿龙门、嫘祖养蚕、羲和制历、神稷稼穑、皋陶典制等,不胜枚举的中华文化根系深埋在这片热土之中。
伏羲创太极八卦,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伏羲庙在洪洞县东南五十里处卦底村,庙东南有画卦台,相传为伏羲画卦处。
女娲造人,又炼五色石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炉灰以止淫水”,被称为中华之母,山西有许多关于她的传说、遗址和纪念地。吉县柿子滩、浮山,平定县浮化山,洪洞县赵城侯村有女娲的补天窟、补天台、女娲葬地娲皇陵,太行山古称“女娲山”、“皇母山”。
神话中的后羿射日之地在长治市屯留县城西北30 公里处的三嵕(音zōng)山。至北宋徽宗年间,后羿被敕封为“灵贶(音kuàng)王”,在三嵕山上建有灵贶王庙,朝廷每年农历六月初六都要派官员到此祭祀,附近长子县、壶关县的很多村庄共有多达15 处灵贶王庙。
仓颉造字的传说和遗迹遍布晋南,其中,临汾尧庙镇西赵村的影响较为广泛。汉唐以来,村中一直建有“仓颉圣祠”。乾隆年间,临汾县令在仓颉祠旁修建碑亭,石碑上书“仓颉造字处”。《平阳府志》记载:“上古仓颉为黄帝古史,生而四目有德,见灵龟负图,书丹甲青文,遂穷天地之变,仰视奎星圆曲之变,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文字既成,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今城南有仓颉故里碑。”
浊漳河发源于长子县发鸠山东麓,其源头的“四星地”古称“东海”。炎帝的小女儿去东海边游玩溺亡,变成了精卫鸟。不管春夏秋冬,酷暑严寒,刮风下雨,精卫鸟每天都衔了发鸠山的小树枝、小石块来填海。
宋代郑樵的《通志》说,神农尝百药之时,“皆口尝而身试之,一日之间而遇七十毒…… 其所得三百六十物…… 后世承传为书,谓之《神农本草》”。在长治东北五公里,有一座南北走向的百谷山,方圆四十多平方公里,从北向南由五个山峰组成。《太平寰宇记》载:“百谷山与太行、王屋皆连,风洞泉谷,崖壑幽邃,最称佳境,昔神农尝百草得五谷于此,因名山建庙。”
……
这些虽然都是已无从考证、也无法让人信服的遥远传说,但确是山西的神奇所在,也是当地人丰富的精神资粮。神话在后人看来只是神话,尽管有《山海经》的文字记载,但因与现在的情况相距甚远,人们就以为只是想象而已。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山西的神话铺天盖地,与人类社会开蒙之初模糊的历史记载交相辉映,奠定了山西在中华史前文明史上的地位。
——这里的一条条沟壑、一道道丘陵本身就是天然的漫无边际的上古文化园。
二 河东运城:最早的中国
相比于煤炭黑金,山西更应该被世人重视的是中华文明起源的神圣。
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农耕文明在此起源,五千年文明看山西,山西还得看晋南。
晋南历来是考古学家魂牵梦绕的地方,远古文明的曙光最早照彻晋南大地。垣曲县世纪曙猿的“一缕曙光”,将类人猿出现的时间向前推进了一千多万年;芮城西侯度旧石器文化遗址的“一堆圣火”,将我国的用火历史前推了一百万年;襄汾陶寺新石器文化遗址竖起了中华文明五千年的丰碑。
《史记》记载有“尧都平阳(今临汾市)、舜都蒲坂(今永济蒲州镇)、禹都安邑(今夏县)”,中国最古老的都城都在晋南。
运城市位于山西省西南端,古称“河东”。滚滚黄河穿莽原,过峡谷,跨壶口,跃平原,中游北干流在此折而向东,与河南、陕西隔河相望,晋陕豫黄河金三角古谓“三河之地”。
河东大地外滨黄河澎湃,内有四百里中条山横亘南境,东接太行,西望太华,峰峦叠嶂。汾水北来蜿蜒入河,浍河、涑水腹地地肥水美,溪流涧水灌溉千亩良田,柳宗元《晋问》誉之“表里山河”,诗人韩愈感叹:“条山苍,河水黄,浪波沄沄去,松柏在山冈。”
历史学家苏秉琦先生在《中国文明起源新探》一书指出:“尧舜时代万邦林立,各邦的‘诉讼’、‘朝贺’,由四面八方‘之中国’,出现了最初的‘中国’概念。”他还说:“史书记载,夏代以前有尧舜禹,他们的活动中心在晋南一带。‘中国’一词的出现也正在此时,所以称舜即位要‘之(到)中国’。”
远在四千多年前,中华始祖轩辕黄帝征服蚩尤、炎帝两个部落之后,依山川大势,“割地布九州”。大禹又“随山浚川”,“疆理天下,奠九州而正五服”。大禹的儿子启即位以后,将夏的统治区域划分为“九州”,并铸九鼎“象征九州”。
九州之中,冀州列首位。“冀州者,天下之中州,自唐虞及夏殷皆都焉,则冀州是天子之常居。”冀州是古三代帝王建都的地方,“王畿所在”,被列为九州之首。《冀州风土记》称:“唐虞以来,冀州为圣贤之泉薮,帝王之旧地。”“王所都为中,故曰中国。”“中国”一词最初指的就是晋南这块地方,即“帝王所都”,“当天下之中”,为“天下之中州”,又叫“中土”。
顾炎武《日知录》也说:“古之天子常居冀州,后人因以冀州为中国之号”,把冀州等同于“天下”,等同于“中国”。
三千多年前的中国正进入历史转型时期,由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由渔猎生活向农耕生活、由部落群居向国家雏形转变,一批在中华文明史上万古流芳的人物应运而生。
尧启用贤臣能吏后稷、伯益、皋陶、羲和,后稷发现五谷,教民稼穑;羲和观天测时,制定历法,指导人们春种夏耘、秋收冬藏,根据季节变化安排农事活动和生活;皋陶制定法令典章—他们的活动区域大多主要在古绛州及其周围区域。
舜吟南风,吟唱出中国最古老的诗歌《南风歌》。《史记》有载:虞舜作五弦琴,歌唱《南风》诗后天下大治。永济蒲州老城四千多年前的大字“迎薰解愠”至今仍历历在目,保存完好。
禹凿龙门,“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在既以自然为师又与自然搏斗的学习和斗争中,以人类素朴的智慧奠定了绵延不绝的中华文明的基石。
禹之后,夏朝约始于公元前2070 年,早期活动的地域史称“夏墟”或“大夏”,夏县便“以夏禹所都之地为名”。
从此,“中国”的疆域和农耕文明的火种向四周不断蔓延扩大。
在河东大地上,重要的文化遗址星罗棋布,不可胜数,舜帝陵、大禹渡、龙门、北京天坛的前身后土祠、汉武帝秋风楼、关帝祖庙、普救寺莺莺塔、鹳雀楼、黄河铁牛、永乐宫、司马温公祠…… 熠熠生辉,交相辉映。
文臣武将的赫赫文功武治也奠定了河东历史的沉雄厚重。河东大地上长眠着蚩尤、舜帝、风后、关龙逢、猗顿、杜康、范蠡、张骞、刘海、蔡伦、刘伶、扁鹊、司马迁、司马光等历史人物;河东先后培育出商代中兴贤相傅说,春秋霸主晋文公,战国纵横家张仪,蜀汉名将关羽,晋代文学家郭璞,隋代哲学家、教育家王通,唐代文学家王勃、柳宗元,唐代名相裴度、名将薛仁贵,宋代名相及史学家司马光、宫廷画家高克明……
这是一片久已被对于历史和文明的敬畏尊崇忽略的神圣土地。
新绛地处临汾盆地的南边,运城的最北边,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分别归隶过平阳府和河东道,位于中华文明源泉的核心地带。
三 文明融合的温床
远古时代,当别处还是一片洪荒,晋南已进入农耕时代。进入文明时代,山西一直是多民族混居的前沿,处于中原与游牧民族的缓冲地带,历来为农业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必争之地,也因此成为文明交汇、融合、生发的沃土。
历史上的数次民族大混战、大融合都发生在山西。在西周时期,山西方国林立,不乏异族小国;在汉代,南匈奴数次侵入中原,游兵散勇在山西落地生根;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五胡十六国,百分之八十都跟山西有关;在唐末的梁唐晋汉周五代十国,山西成了少数民族皇帝的故乡;在金元时期,山西一片繁荣,大批少数民族统治者进入山西。因此,山西人的血统最原始、最正宗,也最复杂。历史沧桑淘尽了异族后裔的野蛮和不驯,现在的山西已经很难辨认自己真正的祖先。
在古代,山西发生的战争多于任何一省,战乱总是从山西先发,而战争平息后的山西也最容易首先恢复社会生产秩序,稳定繁荣起来,因此史说“山西安,则天下安”。
一直到明清乃至民国时期,山西在全国仍然占据着重要的政治和经济地位。
山西何以成为中华文明之源?
文明有自己的脉络和肌理,或许存在密码,也存在轮回。
遥远的创世之初无从得见,神话传说的虚实也无从得知,但《天官书》《天文志》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山西的神奇。《直隶绛州志》卷一引《唐书·天文志》:“觜参伐实沉也,初毕十度,参七度,终于东井十一度,自汉之河东及上党太原,尽西河之地,其地上映天阙。”
天象学在主流文化和教育中已经失传,这样的认识在主流知识系统已经得不到解释和回答,即使研习历史的人,看到这些话,也大都不知所云。
这些我们不理解的《天官书》《天文志》,或许解读了造就山西神奇的密码。
姑且将之视为山西乃至绛州的神奇的根源吧。
尽管我们并不理解。
这就是山西。
这就是河东晋南。
新绛就是其中一颗璀璨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