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我馆出版了《张元济全集》(1-3卷,书信),其中收入了张元济与罗家伦的来往信函共计36通,其中张元济致罗家伦25通。罗家伦(1897-1969),字志希,浙江绍兴人,1917年入北京大学学习,在五四运动中是著名的学生领袖。1919年主办《新潮》杂志,曾撰文《今日中国之杂志界》,批评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杂志,在当时有一定的影响。1920年赴美国留学,三年后又转赴德国、法国和英国访学。1928年,31岁的罗家伦出任清华大学校长,1932年就任中央大学校长,1947年任国民政府驻印度大使,1949年去台湾。罗家伦比张元济小30岁,但两人书信往来二十余年(1925-1948),以至成为忘年之交。其中有几点颇值得关注:
一、两度资助,三次还款
张元济致罗家伦最早的一封信写于1925年,内容是张元济给在国外求学的罗家伦汇寄资助款。此前罗家伦赴海外求学,是由上海的实业家穆藕初赞助的,因其破产,赞助款项中断,罗家伦学业难以为继。在此情况下罗家伦求助于他的恩师蔡元培。1925年春季,蔡元培将罗的情况转告了张元济,希望张给予援助。张元济慨然解囊,分两次汇寄一千五百元,资助罗家伦完成了学业。罗家伦在5月25日致张元济的函中深表感谢:“自穆藕初先生所捐基金断绝后,频年颇困。国内不乏以接济款项见询者,然或不免政治及他项关系,故宁忍穷而不受,仅有时向梦麟先生及三数知交告急,但彼等亦同一贫困。今敢受先生贷款者,盖认先生为纯洁之前辈,而且素承知遇之前辈也。”
张元济对罗家伦的另一次资助是在1926年底。是年罗家伦回国在南京东南大学任教,因南昌家中变故和个人生活所需,写信向张元济借钱,“谨恳先生设法拨借国币五百元,以三百由商务拨寄南昌,以二百元寄南京伦处,以备有事变时万一之需”,并说“亦惟先生之垂爱,与先生亮节高风,故敢作此请也”。张元济照办,并函告了罗家伦。
罗家伦于10年后的1935年11月还款1000元;1936年6月,又以祝寿的名义还款1000元。从1937年2月7日张元济致罗家伦的信中看,这年年初罗曾再次还款1000元。但这次张元济坚持把钱款退了回去,他在信中写道:“昨由金城银行交到千元收证,知为我兄所汇,展阅不胜惭悚。前此业经陈明,赐我两竿,多多愧领,万不能为无限之匪颁。无论如何此次断不敢收。谨将原件寄缴,务祈鉴允。”
张元济之所以在罗家伦困难时解囊相助,第一次是出于对罗家伦“有志于学问”的欣赏,恐其学业“将至中辍”,其惜才爱才之心由此可见一斑;第二次则由于“朋友有通财之义,况当患难之时”。罗家伦信中称“先生之亮节高风”,应该不仅仅是客气话。
二、事业上相互倚重
张元济与罗家伦的来往书信中,有相当一部分都与读书、写书、编书、译书等相关,他们在文化和出版事业上是相互倚重的。
罗家伦一生著译甚丰,1949年之前有十余部译著在商务出版,如《思想自由史》《科学与玄学》《新人生观》《新民族观》《耕罢集》《黑云暴雨到云霞》《疾风》《西北行吟》《近代英文独幕名剧选》等。又如,1926年8月,罗家伦从欧洲带回有关鸦片战争的文牍交于商务,张元济致函罗家伦,表示“拟选录数件登入《东方杂志》”。
对张元济和商务,罗家伦也往往尽力予以支持。如1932年,商务总馆被侵华日军炸毁,罗家伦致函张元济,表达同情和愤慨,肯定商务的成绩,支持商务复兴。信中提到:“先生只手经营之事业忽遭倭祸,大部为毁,侧想先生必感非常痛苦……尚望本旷达宏毅之精神,仍继续其文化创造之职志……数月以来,辄与人言,商务实系中国文化上之伟业,不可不协助其恢复……虽觉力薄,然将来如有计划需要微力之处,不吝见示,自必黾勉以赴之。”此后,张元济主持商务复兴委员会,在国内七大城市设赞助委员会,罗家伦担任南京分会会务。
又如1948年,印度圣雄甘地遇剌身亡。当时罗家伦正任国民政府驻印度大使。张元济对甘地的“非暴力运动”十分赞赏,在是年2月2日致函罗家伦:“昊天不吊,甘地被狙,凡有血气,罔不痛悼。环顾我国,恨无此人。岂惟我国,全世界亦罕见媲匹也。《东方杂志》思出专号,以志哀荣,藉申敬慕。彼邦记载,知必甚详。荡节所在,敢乞代缉。自出事后,一切报纸涉及丧葬之礼、吊唁之仪,暨其家庭故事,戕杀案情者,汇集飞寄。”罗家伦接信后,很快译出一批文章寄交商务,同年的《东方杂志》出版了一期甘地专号。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罗家伦这样一位优秀人才,张元济一心想引进商务。早在1925年4月2日张元济答复蔡元培愿意资助罗家伦的信中,已提到“本意欲邀其到公司担任编译之事”。不过当时罗的社会兴趣甚浓,他的志向不大可能在商务。1941年,张元济得知罗家伦辞去中央大学校长一职后,致罗家伦一函,更为清晰地表达了他的这一想法:“比阅报知先生辞去中央大学校长之职,其功成身退耶?抑别任他事耶?记得十余年前,先生尝谓:‘中国欲在世界学术上有些贡献,对于人类知识总量的基础上有些增加,非从纯粹科学上着手不可。’此非得如先生者为之先导不为功,其殆有从事于是之机耶!”但罗家伦终生未能成为一个“纯粹”的文人,这一点或许是两人之间的差异。
三、对国事的忧虑
在张元济与罗家伦的来往书信中,也讲了一些对国事的看法。
1926年罗家伦回国,于9月去南昌,遭遇兵劫。他在10月23日给张元济的信中谈到:“舍间被兵劫,除损失不赀外,伦竟被群兽所困,被刺刀者六,幸均未命中,仅手掌及大腿间受轻微伤,三、两日间即愈。以绝对无抵抗而遭此,难哉其为中华民国之民也。一切令人悲愤万态。”张元济回信,除表示慰问之外,更表示了对国家的担忧:“第长此扰扰,正不知何日复见太平。来书谓难哉其为中华民国之民。弟请更转一语:难哉其为中华民国之国。想先生闻之亦同此感慨也。”
1931年7月8日,张元济致罗家伦一信,信中表达了对国民党政权的不满:“国体改易已二十年,即国民党奠都金陵亦已四载,而今日现状乃至于是,未来之黄金世界不知在何时?而当前之地狱,则国民实已不堪惨苦矣。来示谓国人无为国家保存元气也。非独不保存,且必断丧净尽而后可。”罗家伦此前给张元济的信内容不详,但从张元济的这封信看,罗家伦也有“国人无为国家保存元气”的议论。罗家伦当时为国民党要员,两人有在朝、在野之别,但在忧国忧民方面是一致的。
1948年8月,张元济在给罗家伦的信中,再次表达了对国事的担忧:“国内事无可言。财政败坏,一至于此……昨晤一友,去年九月赴美,近甫归国,云去时美币一枚值我国币四万,今逾千万矣。试闭目凝思,再过十月,不知是何景象。吾辈岂真将见亡国之惨乎?”而此时的罗家伦似乎比张元济乐观,他在回信中说:“伦在国外常受刺激,亦无时不在烦闷之中……要之能想办法而有决心以赴之,国事何常不可为哉。”但张元济对国民党政权基本上已经绝望,他在回信中写道:“且看我国。我瞻四方,戚戚靡所骋,真可为长太息痛哭者也……”
罗家伦虽然“亦无时不在烦闷之中”,但对国民党政权始终抱有希望,这是他最终选择去台湾的一个原因;而张元济,一直对国民党政权没有好感,在抗战胜利后则更加失望,这是他在1949年之后思想渐趋左倾、并在晚年认为“及身已见太平来”的原因。这是两人在思想上的一个明显区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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