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29年入商务印书馆后，从此和商务结下了不解之缘。因我在本馆当过学徒、工人和职员；又在那里投入革命浪潮，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因此我对商务有着深厚的感情。值此纪念商务创业一百周年之际，使我深切难忘的是1949年党领导我做好商务的护馆、护厂工作，迎接上海解放的情景。

    一

    1948年11月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始具有决定意义的淮海战役，国民党在中国的统治面临覆灭的时刻，妄图在战场上负隅顽抗作垂死挣扎；在蒋管区以“戡乱”为名大肆逮捕革命人士，加以血腥屠杀。11月28日，我被国民党中统特务胡告密，被捕入狱。中共党组织立即发动群众，督促商务印书馆产业工会及商务馆方设法营救。
在工会理监事会上，同情、支持共产党的詹家松、方桂生等指责国民党无故逮捕本会会员，工会有责任保障会员的生命安全，应予营救。同时高级职员中周家凤、戴孝侯等先生也向馆方提出，对本馆的职工，馆方也应出面保释。由于工会和馆方多方设法营救，我终于在1949年2月21日交保释放。翌日，中共上级党领导人毛齐华即派人来慰问联系，指出：解放军已逼近长江，指向上海。商务印书馆是历史悠久、规模宏大，在国内外都享有盛誉的文化机构。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命我立即回商务，组织群众，做好护馆、护厂工作。以便解放后能使商务更好地为新中国的出版印刷事业作出新的贡献。于是我回到商务继续投入战斗。3月初，上级党又派钱杰来恢复徐文蔚、侯相鏊的党组织关系，与我和徐春生组成中共上海商务印书馆支部，由上海市工委领导。

    二

    中国人民解放军取得淮海战役伟大胜利后，大军就直抵长江北岸，并向反动派的巢穴南京挺进；在江北的百万大军也严阵以待，解放江南大地即在旦夕。上级党组织在这时指示各工厂企业的党支部，建立和发展党的外围组织工人协会及会员，为迎接上海解放作好一切准备。商务党支部接到指示，先把大革命时期留下来而失去联系的中共党员、团员和一批倾向共产党的积极分子，如张子明、沐绍良、朱公垂、詹家松、张德华等人，吸收为工人协会会员，组织他们分头对商务的资产、财物、机器、设备、人员等进行调查统计。
商务的组织机构分设多处，既有总管理处、发行所和分支店，又有工厂、仓库及书楼，要做好各处的保卫工作，显得量大力弱。为了做好这些工作，党支部又组织了一批有觉悟、有胆识的积极分子，在各部门负责人的支持下，都驻进了各个工作点，做好护厂、护店、护楼工作。当时我在人事科工作，科长丁英桂很关心我，也很了解我，他大力支持我住在总管理处三楼，这样，使我对各部门的联系更方便。同时他通知各部门主管人员为值班护馆、护厂人员作好准备，发给备用金，购置储备粮油及应用品和副食等。这一切都说明了人民群众对推翻蒋家王朝的心情是一致的。

    三

    解放大军饮马长江，蒋家王朝即将崩溃，大批国民党官员在逃窜之前，妄想阴谋破坏上海工商业，企图搬运物资，转移资金，把工厂企业及机器拆迁去台湾。地下党组织便发动群众开展反破坏、反迁移斗争与之对抗。在商务担任国民党57区分部主任的黄色工会理事长潘荣林，也接到伪社会局的指示，要他将商务印刷厂的机器设备搬运台湾。商务党支部获悉后，由我去找潘荣林谈话。我找到潘，先试探他的思想动向，他也很坦率地说：“社会局的徐霖和叶钧要我去台湾，并要我搬运商务厂的机器设备、动员一批印刷技工一起去台湾；到台后他保证我担任印刷厂的厂长。”我听了就问：“那你打算怎样呢？”他答：“我正在考虑。”我立即开门见山地对他说：“解放大军已兵临江南，蒋家王朝即将土崩瓦解，你还要考虑些什么呢？”他听了神色黯淡地不作声。我再提醒他说：“老潘！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你去了台湾，叫你一家老少怎么办呢？你家乡的田地房屋又如何办？”我这话问得他目瞪口呆，一时也答不出话来，我又进一步说：“你要搬运商务的机器去台湾，你也不要想得太天真、太简单噢！商务不是官僚资本而是民族资本！你要搬走，商务馆方能同意吗？商务职工能同意吗？你也知道，商务职工是有觉悟、有文化、有革命传统精神的，谁愿跟你去台湾？！再说徐霖、叶钧保你到台湾当厂长，你相信吗？当前他俩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不要受骗上当！”这一席话对潘晓以大义，指明前途、劝他不要执迷不悟，他也不敢擅动。我将情况向党组织汇报后，党再三叮嘱，商务印书馆为我国文化教育事业，多年来著书立说、出版书刊、传播新文化，保存了不少珍贵的文化遗产。商务支部一定要做好防护工作，严防暗敌破坏。支部遵照指示，我每天认真检查各部门的防护工作，到静安寺路工场和闸北旧厂（现商务印刷厂）找驻厂人员叶安庭、祝邦瑞等谈话做思想工作，要他们负责保护工厂安全。他们都表示愿负起责任。我又和他们一起商订临时出入条例，加强值班查夜制度，充分储备好油粮干点和日需用品，以备应变。我多次去联系，见他们工作确实认真负责，便发展他们为工人协会会员。
富于革命斗争传统的商务职工，在各个革命时期，都善于英勇斗争。在面临当前的形势，对解放战争满怀信心，又极感兴奋，都自动积极参加各项护厂工作，自觉保护机器设备、财产物资，使国民党的迁厂、破坏阴谋未能得逞。

    四

    5月中旬，解放大军已到达上海郊外，市区也隐约能听到炮声。上级党又派钱杰来传达上海即将解放的喜讯，布置商务支部赶制两幅“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横幅，印制上海解放的宣传标语。当时支部仅我和徐文蔚两人，由徐去购置白布，刻制木版；我去印刷厂布置印刷及纸张，组织人员赶印。

    商务印书馆总馆，坐落在市中心的河南路上（现科技书店），距离福州路的国民党警察总局仅一箭之地。伪局长毛森是反动派杀人魔王，他假借枪毙“银元贩子”，实际是屠杀革命志士。当时商务发行所店堂已成了银元贩子的活动地点，因此购书的顾客稀少，买卖银元的人数却众多。三楼总管理处一角的偏僻处，是商务支部的临时联络点。当时，我正在请高乐赓书写横幅，警察局捕人的警车，突然发出狼嚎般的怪声，而且警车往返穿梭在河南路上。银元贩子听到这怪声，惊慌失措地都直奔二楼，顿时出现一片混乱。我也不知发生什么情况，急奔下楼，只见数十名商务职工手拉手地紧紧把守住三楼扶梯，阻塞通往总处的要道，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疏散闲人。总算使横幅安然书就。这场虚惊充分表现出商务职工，在白色恐怖面前，敢冒风险站在战斗前列。

    我去印刷厂，联系印制解放上海的标语和党的宣传品，老工人毫无顾虑地勇敢接受，使我很感动；当我看到印出的第一张样张，内心充满着喜悦，这种喜悦的心情，使我们都激动得流出了热泪，他们到底是当年在党领导下的有觉悟的革命老工人！

    五

    5月24日晚，我在商务总馆和护馆人员查完了12点钟一班岗，到四楼平台和韩忠卿等朝浦东方向，观看敌我双方的剧烈炮战；又从武兰谷口中传来红色电波喜讯，解放大军已从市郊进入市区，大家听了都感高兴。25日拂晓，突然见福州路警察总局挂出了白旗，表示投降。我急奔下楼，相告护馆人员取出具名上海工人协会商务印书馆分会的横幅，由潘子康、吴成甫等掮了扶梯，在福州路河南路口的跨街，悬出全上海第一幅“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横幅。另一幅悬挂在南京路虞洽卿路（现西藏中路）口，还有一条较小的横幅，由叶安庭悬挂在南京西路商务静厂（现拆除）门首。9时许，解放军先头部队从福州路外滩方向，由东向西而来，河南路开始解放。在热烈庆祝上海解放的欢呼声中，商务印书馆全体职工坚守岗位，照常生产，满怀激情地开始了建设新中国的经济文化建设活动。